１ 往日的夢境
天還沒完全亮，蒂塔就醒了。
她用前一天準備好的水洗臉，將栗色長髮綁成雙馬尾。接著她拉開宅邸內的百葉窗，熟練地將廚房和餐廳打掃乾淨。
然後她穿上侍女服，開始準備早餐。
「差不多該叫少爺起床了。」
當早晨的太陽從廚房窗戶照進來時，蒂塔穿上乾淨整潔的雪白圍裙，瞧著鏡子裡的自己。只要一想起她侍奉的主人的臉，她就會很自然地露出微笑。
「──早安，堤格爾少爺。」
很好，沒問題。
蒂塔拉起裙襬，安靜地沿著階梯往上走。她所侍奉的主人，房間就位於宅邸的二樓深處。若一天中沒什麼要事，她所侍奉的主人便會一覺睡到中午，因此蒂塔內心對主人總是懷抱著某種使命感。
「如果我不叫堤格爾少爺起床的話，還有誰會叫他呢？」
蒂塔的主人名叫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雖然名字的主人並不討厭這個聽起來有點誇張的名字，但由於唸起來有些拗口，他總是要求其他人叫他堤格爾就好。
從小時候蒂塔和堤格爾第一次見面起，堤格爾就對蒂塔耳提面命，所以除非是相當正式的場合，蒂塔一直都稱呼他為堤格爾少爺。
「昨天少爺一直到深夜都還沒睡，我想就算他今天睡到中午也沒什麼不好啦……但他已經吩咐我今天要叫他起床了。」
蒂塔嘴上碎唸著，來到堤格爾的房門前，輕輕地深呼吸，然後敲了敲門。確認沒有任何回應後，她才安靜地打開門。
然而，房間內睡在床上的堤格爾居然正被人用利刃抵著。
「堤格爾少爺……！」
蒂塔臉色發青地猛然往前衝去，像是緊抱住堤格爾般地趴在他身上，她抬頭看向手上拿著長劍的人。
那是一名身穿著藍色衣服，留著一頭及腰的白銀長髮，讓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而那名少女正以驚愕的表情低頭看著蒂塔。
「妳、妳到底……想、想幹什麼……！」
蒂塔的聲音由於過度驚訝和憤怒而不停地顫抖。銀髮少女則趕忙將長劍收進腰間的劍鞘中。
「呃，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嚇妳的。」
「那妳到底打算要做什麼！妳到底是從哪裡進來的？」
「我是從那裡進來的。」
銀髮少女直指著敞開的窗戶，接著她抱著手臂開始對蒂塔解釋。
「我之前聽說他不管怎麼叫都叫起不來，直到別人把劍塞進他嘴裡，才終於醒過來。所以我才想測試一下，到底劍要靠他多近才會有反應……呃，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只是稍微開個小玩笑罷了。」
她說到最後有點口齒不清，因為蒂塔正兇狠地瞪著她，黃棕色的眼睛盈滿淚水。銀髮少女困擾地抓了抓臉頰。
「我沒有要傷害他，也沒有惡意。」
「就算妳沒有這個意思，也很可能讓他受傷！」
她說的沒錯。少女百口莫辯，陷入沉默。
這時，在蒂塔身下的堤格爾突然動了起來。
「……蒂塔？」
他帶著睡意的聲音在蒂塔耳邊響起，她隨即慌張地離開他身旁。
堤格爾一面抓著起床時亂翹的紅色頭髮，一面坐直身體。他看了看正盯著自己的兩位少女，將視線轉向窗戶。
眼前的天空藍得像水。清爽的微風從窗戶吹進來，輕輕撫過三人的頭髮。
「妳們在吵什麼？不是才早上而已嗎？」
「是已經早上了。」
雖然滿臉通紅，蒂塔依舊正經八百地說道。堤格爾沒注意到她的模樣，只露出無奈的表情伸伸懶腰。接著他看向臉色似乎有點難看的銀髮少女。
「怎麼了，艾蓮？」
「呃，這個嘛……」
蒂塔代替支支吾吾的艾蓮將事情經過解釋給他聽。堤格爾聽完後，先是點了點頭，接著便悠哉地對艾蓮笑道：
「竟然在這麼不湊巧的時候被發現了。」
「是啊。」
「堤格爾少爺！」
蒂塔大聲叫道，堤格爾和艾蓮同時反射性地縮起身子。看起來就像兩名被母親訓斥的孩子一樣。
堤格爾、蒂塔和艾蓮三人圍坐在餐桌旁。
桌子上放著黑麥麵包、牛奶、葡萄酒、煙燻魚湯、薄切雞肉和白煮蛋。
當艾蓮一臉理所當然地坐下來時，蒂塔其實很想跟她說：「我沒有準備妳的份。」不過最後還是忍下來了。
雖然她到現在還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艾蓮是堤格爾的客人。身為一個侍女，她不能讓主人丟臉。
──我還想說好不容易可以跟堤格爾少爺單獨吃飯了。
上一次她跟堤格爾兩人一起用餐，已經是堤格爾前往迪南特戰場前一天的事情了。
「原來你都是和侍女一起吃飯的啊？」
艾蓮手上拿著麵包，驚訝地問道。
「因為這裡只住了我和蒂塔兩個人啊。分開吃的話很麻煩，一起吃要聊天也比較方便。而且我已經把這宅邸的大小事都交給蒂塔處理了。」
「感覺很辛苦呢。」
「我已經習慣了。」
蒂塔簡短地答道，並對佩服地看著她的艾蓮行了一禮。
「話說回來，這麼大清早的，有什麼事情嗎？」
堤格爾一面喝著湯一面問道，艾蓮啜飲了一口葡萄酒後說：
「我要離開這裡了，所以想聽聽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未來啊……」
堤格爾停下拿著湯匙的手，眼睛直盯著桌上的某一點看得出神了。
堤格爾是布琉努王國的貴族。自從兩年前父親亡故後，他繼承了伯爵爵位和領地亞爾薩斯。
在迪南特的戰場上，他被吉斯塔特王國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艾蓮所俘虜，但得知布琉努的上流貴族泰納帝公爵想侵略亞爾薩斯後，他便借助艾蓮的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領地。
三天前堤格爾徹底擊潰泰納帝的軍隊，讓他們就此敗退。那天晚上民眾和士兵們都沉醉在慶祝勝利的宴會中。
隔天──也就是前天到昨天為止的時間，他們都忙著進行善後工作。
先是埋葬死者、舉行喪禮、忙碌地巡視被燒毀大半的城市，還下達數個重建的指示。
不只是亞爾薩斯的居民，艾蓮手下的士兵們也出力協助，重建工作好不容易才在昨天進入狀況，但那時已是深夜了。
今天開始就必須為了將來而思考該如何行動。
──泰納帝公爵應該還會再來吧，因為我手刃了薩安。
攻擊亞爾薩斯的泰納帝軍隊總指揮官是薩安‧泰納帝。不僅是公爵的嫡子，也是可能成為下任公爵的青年。
泰納帝公爵家自古以來就是名門望族，擁有國王也無法忽視的龐大權力，能夠調配的兵力多達一萬名以上。而他們的親戚中也有許多貴族，若再加上他們的兵力，據傳甚至可以超過三萬。
然而，亞爾薩斯能調用的兵力卻頂多只有百人左右。
雖然需要時勉強可以湊足約三百人，但如此一來，身為主要勞動人口的年輕男人們一旦出征，村鎮中大部分的運作將會因此停擺。
──隨便找就是一萬人，全部的兵力調動可以達到三萬……
這兩邊過於龐大的差距，讓堤格爾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全身緊繃了起來。
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又該做些什麼才對呢？
讓他內心惶然不安的，還不僅只有泰納帝這件事。
「你看起來好像很迷惘嘛。」
一道愉快的嗓音傳進堤格爾的耳中。他一抬頭，便發現帶著笑意的艾蓮看著他。
堤格爾想說些什麼，她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背對著他。
「我們下次見面前再決定好該怎麼做吧。我會先帶走大部分的兵力，不過莉姆會留在這裡擔任臨時地方官。」
「地方官？」
「這塊地已經歸我所有。你的職責就是輔佐莉姆。」
艾蓮掀起披風，威風凜凜地向外走去。堤格爾朝她的背影大聲問道：
「就算這樣，妳還是要讓我決定將來的計畫嗎？」
「我要你絞盡腦汁，想辦法不讓我或莉姆放棄這塊土地。」
聽著艾蓮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堤格爾向後一靠陷進椅背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早餐後，堤格爾來到了二樓。不過，他並沒有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到了走廊盡頭的某個小房間。
這是個小得連中等身材的堤格爾也無法平躺下來的狹窄房間。裡頭有把漆黑的弓，放在一個裝飾豪華的檯子上。
弓的握把和弓弦都呈現出彷彿濃縮了闇黑極致般的漆黑。這並非染色的關係，而是使用的材料本身就是黑色的。但究竟使用了什麼材料，連堤格爾也不太清楚。
據說那是馮倫家身為獵人的祖先所使用過的武器，也是馮倫家的傳家之寶。堤格爾在莫爾塞姆平原之戰中用這把弓射死了許多士兵，打敗薩安並射穿飛龍。
只見他立正站好，調整自己的呼吸，握起拳頭在胸前水平一舉。
從小堤格爾只要一起床，就會前來向歷代祖先行禮。但在擊退泰納帝軍隊後，他便改為吃完早餐後才進行。
因為他需要體力、氣力和勇氣來面對這把弓。
──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