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痙攣的哽咽裡，季凡將他抱住了。
他抱得不緊，但體溫漸漸將懷裡痛哭失聲的人暖過來，言歡脫力地向後癱倒，後腦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季凡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擦去他眼角止不住滑落的淚，「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言歡失神看著天花板，好半晌才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回不去了……」
季凡的心像被人掐住似的疼，「太陽……」
「太陽早就落山了，天這麼黑，哪裡還有太陽。」
「再黑的天，不早晚都得亮嗎？」
「……天亮之前我就死了。」
季凡抱緊他，將他用力圈在自己懷裡，「那我陪你。像上次跳海那樣，你去哪，我就去哪。」
「何必呢？」言歡沙啞地苦笑，「都忘了吧，季凡……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
「我怎麼能忘呢？」季凡低頭，將頭埋進他的頸窩間，兩人正好是個交頸的姿勢，明明該溫存浪漫，卻疼得彼此都撕心裂肺，「除非我死了。」
「……」言歡閉上眼睛，久久沒再言語。
他們互相枕著對方的肩膀，感受著彼此的心跳，壓抑的情緒在心裡翻騰，卻不敢讓對方知道，言歡把父親的信攥得褶皺不堪，而季凡偷偷咬著牙，牙齦出血，嘴裡滿是血腥味。
許久之後，季凡才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沫，微微放鬆勒緊言歡的懷抱，「別怕，親愛的。」
言歡輕輕動了一下。
季凡只有在特別情深意切的時候，才會這麼叫他。
季凡也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但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仍會感到恐懼，怕他會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傷到已經遍體鱗傷的男朋友，但這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溝壑，諱疾忌醫的退縮沒有用，他們都必須咬牙邁過去，「你怕的那些事情，以為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果然，他剛開了頭，懷裡一直安靜的言歡突然猛烈地掙扎起來。
像是忽然給人在背上戳了一刀，激痛讓言歡慌不擇路，他拚命要離開季凡的懷抱，混亂間手肘甚至當胸給了季凡一下。季凡沒有鬆手，仍然牢牢地按住他，不讓他與自己分開，「但是沒關係！別怕，冷靜一點聽我說完……」
言歡掙扎得太厲害，季凡安撫他的聲音已經無法維持方才的平穩，透著跟急於逃離的言歡同樣的急促喘息，「我不嫌棄你，我怎麼可能嫌棄你呢？我只有心疼，只有自責，後悔為什麼在你最難最絕望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
「嘖。」回地下區的這八天已經讓言歡筋疲力盡，昨晚當「罐子」的經歷更是雪上加霜。他反反覆覆地掙不開季凡的懷抱，索性徹底放棄了，哭過後是崩潰的平靜，他聲音沙啞得厲害，透著他慣常粉飾太平時的不以為然，「你都知道什麼了？」
「我查了個七七八八……」季凡沒瞞他，「昨天問言笑，他也告訴我了，關於……佟諾林是怎麼變成言歡的。」
一片死寂，方才激動的言歡，已經沒了任何反應。
隔了很久，言歡好像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用很淡的聲音問季凡：「所以呢？」
「所以我現在抱著你。」季凡用額頭輕輕蹭了蹭言歡微涼的耳垂，「並且這輩子，都不打算鬆手了。」
「……」言歡不自在地偏了下頭，今晚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接連不斷的反轉打得他不知所措，他木然地看著天花板好半天，才喃喃自語：「可我出不去……」
「事在人為。」言歡身後，感覺到他平靜下來的季凡閉上眼睛，塌下肩膀，無聲地鬆了口氣，今晚的坦白已經夠殘忍了，他有意緩和氣氛，轉換心情，就枕著男朋友的肩膀耳語，「佟叔在海外帳戶裡有一筆數額不小的祕密基金，說是從你出生開始就幫你存的，直到家裡出事，那筆錢也一直沒動過。我拿著信離開之前，佟叔把那個帳戶告訴我了。他說……」
言歡急切地轉過頭，「說什麼？」
「他說，帶你回家肯定得用錢，讓我先拿帳戶裡的錢花。」
「多少？」
「九千七百萬……美金。」
「哦……」言歡沒什麼意義地應了一聲，從季凡懷裡抬起頭。
季凡下意識又把他勒回去，他嘆了口氣，筋疲力盡又哭笑不得，「放開我吧，不跑了，我想喝口水。」
季凡伸長脖子偏過頭打量他的側臉，看他果然好了些，也就不再堅持地鬆開手，看著言歡捧著水杯輕抿，一直壓在心裡的那塊沉重的石頭才稍稍落了地，「不抱了也好。」
言歡頂著腫出歐式大雙眼皮的眼睛看向他，他卻低頭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要笑不笑地說：「腿早麻了。」
「……」言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他腿上，還只坐了一條腿，壓得他大腿卡在沙發邊上……怪不得說麻了。
言歡有點窘迫地從季凡腿上下去，季凡看著他手裡還剩一半的水，「就不問問我渴不渴嗎？」
言歡看他一眼，放下水杯，不客氣地回他：「自己倒去。」
「我不，我非要喝你的。」
話音未落，季凡忽然一把將他勾過來，按住他的後頸，俯身就吻了下去。
這個吻比當初在船上的時候更加熾熱濃烈。
他們唇舌糾纏，季凡拚命榨乾他嘴裡的水分，恨不得將懷裡的人整個吞到自己身體裡去守護。
言歡性經驗豐富，接吻的經驗卻不多，兩個接吻的生手把對方的嘴唇啃得生疼，分開的時候，言歡蒼白的唇色紅豔起來，覆蓋著盈潤的水光，微微顫抖，急促喘息。
短促的分開後，季凡又把他抱回懷裡，「你知道嗎？」
耳鬢廝磨間，言歡心亂如麻，卻已經不由自主地追上了季凡的節奏，「什麼？」
「愛這件事啊……一半是用嘴，一半是用心。」
季凡忍不住又在他側臉上親了一口，語調低迴繾綣，透著無數無法宣之於口，卻致死都不能磨滅的情愫，「你不相信我嘴上說的，也該聽聽我心裡想的，看看我是怎麼做的。」
季凡等了很久，言歡卻始終沒有再回應。
季凡不想逼他，他想男朋友或許需要時間獨處，話說到這裡，他應該按照最初的約定信守承諾，所以季凡長嘆口氣，站了起來，「你先休息吧……你不要出去了，我走，明天晚上我再來找你。」
這就是明天還要繼續跟其他客人們競爭了。
言歡又把水杯拿起來，心神不定地握在手裡來回摩挲。他其實根本沒有理清任何思緒，但季凡的離開卻讓他心慌，眼睜睜看著季凡快要走到門口了，一時間不想跟季凡分開的慾望衝破了所剩不多的理智，他忽然開口喊住季凡──
「凡哥。」
「！」霎時間季凡呼吸都被截斷似的，猛地站住腳步，倏然回頭。
「你──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