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書籍資料

魔法師啊魔法師，從我壞掉的心臟裡跑出了可怕的怪物，請殺死這頭怪物，救救我吧。
「可是這頭怪物就是你的心啊，我要是殺了牠，你也會死的。」
魔法師啊魔法師，那麼就請把怪物再關回我的心臟裡，不要讓牠傷害人。
「可是你的心已經壞了，再沒有辦法關住牠。」
魔法師啊魔法師，我現在……看起來跟那頭怪物一模一樣呢。


01壹

「呀，難得你又這個時間來訪呢。」
開門迎接三宮旭的，是個看起來充滿親和力的男人，臉上掛著除了親切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更精確形容詞的笑容，即便是在自宅內，對方仍舊穿著乾淨有領的襯衫，與即使參加會議也不至於失禮的筆挺長褲，雖然對方看起來性情溫和，實際上也是，但那樣的服裝卻給三宮一種隨時隨地都處於備戰狀態的氣氛，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想太多了而已。
「不好意思啊，海燕。」三宮一手搖著說抱歉，另一手則送上對方喜歡的蛋糕卷，雖然這個時間能買到的，只有便利商店的便宜貨而已，實際上從那印著超商印記又薄得不得了的塑膠袋來看，臨時起意才想到該送點伴手禮這點應該早就被看穿了才對，如果因此而被嘲弄的話實在沒有辯解的餘地。
男人名叫海燕桃真，是三宮在精神科實習時的負責指導他的學長，雖然當時的他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但在海燕這種持擁有觀察眼的持有者人面前，沒隔多久就發現了他的不安定之處。「如果可以的話，當我的練習臺怎麼樣？絕對不是治療，而是什麼都做不好的後輩唯一能提供給熱心指導的前輩的小小回報。」當時海燕親切的笑容與現在絲毫沒有改變，雖然聽到這種嘲諷濃度百分之兩百的臺詞時，就自暴自棄點頭同意的他顯然更有問題就是。
即便如此，三宮並沒有後悔當時的輕率，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實際上也達到效果了不是很好嗎」的安心感，從起初的每週一次，到每個月一次的「絕對不是治療」，海燕作為職場的前輩，與奇妙關係的友人，三宮為當初快潰提堤的情緒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心理健康影響生理健康，經歷過這件事的他更加明白了這個道理，不管海燕是出自於什麼原因幫助他，他都對此懷著感激的心情……只要對方能夠將滿面笑容說機車話的次數盡量降低的話。
「真羨慕能夠定時下班的精神科啊。」三宮在玄關脫掉鞋子。
「我可是很歡迎小旭轉到精神科來喲。」海燕接過三宮遞過去的巧克力蛋糕卷，「唉呀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還特地先把上面過了十點就會貼上的八折標籤撕掉，小旭還是一如往常的地細心呢。」
「……這種時候假裝沒有發現才是普通的禮儀吧。」三宮嘆氣。
「欸？我是在稱讚小旭的長處啊。」海燕無辜地道，「自己去沙發上坐著吧，你要喝咖啡歐蕾還是奶茶？最近護士理師教我一種好喝的奶茶沖泡法……」
「你也還是一樣受到護士理站的愛戴啊……那就奶茶好了。」三宮走向客廳，米白的小羊皮沙發靠左側的一處有著凹陷坐痕，玻璃茶桌上放著三本很明顯以女性讀者為取向的雜誌，標題的共同點則是「芳香療法」。
即便知道對方是個除了專業領域外也喜歡多方涉獵的雜學家，對芳香精油的舒壓效果產生興趣也是不無可能，但不選擇專門誌，反而買這些娛樂效果偏高，煽動用語滿載的玩意兒，看來並非經過深思熟慮的購物行為。
海燕端來了兩杯奶茶後，又回廚房端來剛切成片狀的蛋糕卷。
「呀……像這樣深夜跟小旭開茶會已經很久沒有了，感覺好懷念啊。」他說著，用叉子刺穿海綿蛋糕，大口就咬下半片。
「上個月在金澤的學會不是剛碰到面，晚上還一起吃了拉麵不是嗎？」
「怎可將拉麵跟蛋糕混為一談？這就跟想預防阿茲海默症卻使用了箱庭療法一樣，文不對題。」海燕大搖其頭。
「咦？不能用嗎？」三宮拿起奶茶啜了口，雖然剛才海燕得意洋洋說有新的沖泡法，但喝起來的味道其實差不了多少。
「……你的精神病理都學到哪裡去了呢，？作為曾經指導你的前輩，我好難過啊……」
「不好意思啊，醫師國考幾乎不考的科目，一旦脫離之後立刻就忘記了。」三宮舉起單掌晃兩下表示歉意。
「就是因為大部分的醫學生都是這種態度，我們精神科才會老是被瞧不起啊，多數醫院甚至讓醫生在實習結束後就立刻上陣，只要看夠多的患者就能成為指導醫師，問題是那些患者全都是外科跟內科那邊也搞不懂什麼狀況就丟過來的，結果因為知識不足而做出莫名其妙診斷的比比皆是，像我這樣參加十幾個學會，還半自費去美國研修跟那些一輩子被關在醫院大樓裡的金絲雀怎能相提並論，再說到國內的精神科──」
「你對芳香療法產生興趣了啊？」三宮強硬地打斷了海燕即將開始的高談闊論。
國內醫療制度的崩壞也不是從現在才突然開始的，不只是精神科，他所在的外科也前後左右上下全是問題，就在不久前還有特任助教研究助理遭到糾舉竄改臨床數據，指導教授因為接受醫療器材供應商的接待醜態百出的大事件。
「企圖轉移話題也太過明顯了喔。」海燕嘆氣。
「因為只要談到精神醫學的未來發展，時間就會無限制的地拖長啊。」
「那麼小旭要聽芳香療法的未來發展嗎？」
「不，我只是想要趁機提醒，時間寶貴，大好光陰莫蹉跎。姑且我算是預約患者，照理來說應該是讓我說話才對，全部變成海燕醫生的雜談也太奇怪了。」
「呀……居然在這個時機承認自己是我的患者，要是平時應該會又驚又喜吧？到頭來你也只有對付我的技巧有所長進而已。」海燕露出佩服的表情，
「別把人說的得一副好像對付你才是本業一樣，我可不想為這種對社會進步沒有任何幫助的本業盡心盡力。」三宮稍微嫌惡地道。
海燕輕輕放下已經空了的叉子，露出微笑，「那麼那麼那麼，味道普通的蛋糕也嚐過了，接下來就進入味道普通的正題吧。小旭的恐慌症又復發了嗎？雖然剛才經過各種試探，我並沒有發現有復發的跡象，但既然這個時間來找我的話，應該是擔心有復發的可能吧，原因是什麼呢？」
「……外科的石原教授被流放之後，新一波的院內人事異動你知道嗎？」三宮並沒有直接回答海燕的問題。
「醫局內的無聊調動只要跟精神科無關的話，我是沒有興趣的。」海燕乾脆地道。
「是呢……會問你這個問題的我真是傻了。」三宮無力地拍了下額，「先是跟我搭配外來門診的高梨被往外調，還從美國新聘了兩個醫生回來，一個是心臟外科的權威星野，另一個是為了遞補屆齡退休的病理科長……那個、鶴山……」
「哎呀呀。」
「那個『哎呀呀』是什麼意思啊？不覺得在患者面前發出『哎呀呀』這種丟臉聲音的心理醫生很不謹慎嗎？要是我在看到病歷時也發出這種聲音，患者會怎麼想啊？」三宮抗議道。
「我只是替無法表達內心真正情緒的小旭代言而已喔，你在看到醫局人事異動的公告時，內心難道沒有『哎呀呀』或是『啊哇哇』這種無以名狀只得靠狀聲詞來表示驚訝嗎？」
「我內心到底發出什麼聲音不是重點吧！」
「我的工作就是要聽到患者內心的聲音。」
「話是沒錯啦，但這個時機聽你這麼說就是沒來由的地一肚子火。」
「平時都是你去跑病理切片嗎？」海燕終於問了正經的事。
「不，在這之前都是高梨醫生比較常跑病理室，他有研究者體質，不過被外調之後，我就得接手負責。」
「……也就是說，會碰到面嗎？」海燕撫著下巴。
三宮沉重地點頭。
「曾經想像過再度與那個人碰面的情景嗎？」
「我不想見他。」三宮的胸口刺痛起來。
「你並沒有回答問題。」海燕平靜地逼迫。
「我……拒絕去想那種事。」三宮咬著牙。
「這樣算是稍微靠近答案一點了吧……那，現在開始想。」海燕輕聲。
「不要！」想都沒想，三宮反射地抗拒。
「……深呼吸。對，吸氣……吐氣……看著我，不要讓情緒淹沒你，我知道這不容易，但過去這幾年你已經做到過，你成功了，你成功過許多次，如果有成功紀念徽章，我真想買個送你。」
三宮露出一點笑容，加速的呼吸慢慢趨於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