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你看起來好多了……跟最差的時候比吧。」綠宮飲完最後一口，把杯子放下，站起身，「下個月初有一場跟天華院醫生們的聯誼，店都訂好了，去嗎？」
「不用算我了，估計要抽數據，沒什麼時間玩。」天河搖下頭，看雨堂院嘴裡終於空了，立刻又用麵堵上。
「謝謝招待啦，雨堂院老闆。」小川也把剩下的幾滴喝完，瀟灑地揮別兩人，跟綠宮回原先的桌位去了。
雨堂院嚥下吸飽美味番茄肉醬的麵條，開口道：「想去的話說一聲就好啦。」
「你希望我去？」天河叉起一片披薩，前後對折固定，一嘴就咬了半塊。
「不要問這麼狡猾的問題。」雨堂院噘了下唇。
天河的心臟輕輕抽了下。
「我的立場當然是希望你最好一天中十八小時都待在實驗室，替思維調律做出貢獻啊！」雨堂院握拳。
……看來心臟是白抽了。天河無聲嘆息，不如說他在想什麼？或者他期待對方給出什麼答案？
周遭的音樂變了，從慢旋律變成快旋律，節拍「咚咚」敲打著，有些人拍手，有些人用鞋底敲打地板，幾對客人滑入舞池，手貼著手，快活地轉圈、踮腳，搖擺身軀。
天河撕開濕紙巾，持過雨堂院的手，仔細將每一根手指擦乾淨。
「願不願意賞臉跟我跳支舞？」他問。
「就怕壓了你的腳。」雨堂院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模樣。
「把輪椅固定檔打成空檔，我帶你。」天河說著，牽起雨堂院的手，用後退的方式將對方慢慢拉入舞池。
最初是測試輪椅怎麼左右搖擺，該用多少力道才能使這具鐵架子轉動，他彎腰，正心想要讓對方後退，雨堂院便手動轉著輪側，使輪椅後退，原來是藉由肌膚的接觸，讀取了天河的思考。
如果是過去的天河……至少是五星期之前的天河，這絕對是非得甩脫，甚至表現出攻擊性也無妨的行為，但他現在卻覺得沒什麼。
是雨堂院的話，就能夠放心。
輪椅往前滑，對方高舉單手，與他的牽在一起。他伸腳踢著前輪轉向，稍微使勁，這次順利小幅度地轉了一圈。周遭的人都在拍手，雨堂院也因為順利完成了這個動作而顯得開心。
之後兩人就隨著節拍晃動身軀，總之該轉的時候轉，前進、後退、搖擺，無法流暢地左右轉動時，天河會上前用腳強制改變輪椅的前輪走向。
曲目進入高潮，節拍加快，雨堂院幾乎覺得重心不穩，感覺快要翻倒時，天河總是會輕輕鬆鬆一扯，就將平衡扳回。最後的最後，天河讓輪椅快速旋轉了三圈後才停。雨堂院大口喘氣，撫著胸，頗有些驚魂未定的緊張感。
天河蹲下，伸手將對方的額頭壓往自己，輕聲問著：「還好嗎？」
「……有點……快。」雨堂院如實回答，但沒有露出厭惡或抵抗的神情。
「已經很好了，回去休息一下。」天河說著，握住輪椅的雙把手，將雨堂院推回原位，再將剩下的半杯冰茶遞過。
雨堂院接過喝了，慢慢吐氣後說：「我……沒跟人跳舞過。」
「喜歡的話，以後再帶你來。」
「那豈不是……要被其他人嫉妒死……」雨堂院慢慢吐出口長氣，感覺臉跟耳根都發著熱，心臟跳得飛快，就像那些「聽說」裡的「約會」一樣。
如果對方不是天河的話，搞不好雨堂院會坦率說出現在的感受也說不定。
但他沒有說。
他不想破壞這份得來不易的信賴關係，想讓這份交往保持單純。心臟跟不知名的哪裡感到疼痛，但沒關係，那個怎樣都好。
自己的事情怎樣都好。
打從理解「我的哨兵」是什麼樣的存在後，雨堂院已經下意識地盡可能避免走向可能出岔子的路。他沒有空閒整理，酸澀也好，悅樂也罷，激動不已，失落萬分，追究起來肯定沒完沒了。他是這樣有缺陷的身體，他有想做的事……想必，對方也一樣。
要是沒意識到就好了，這樣一來，就不必額外花時間去整理心情。可能這是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過程吧？
「少聽那些胡言亂語，逢場作戲而已。」天河輕描淡寫地道。
「這樣誰還敢跟你告白？」雨堂院笑。
還好，沒有憑著一時興奮說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了，可能是為了從容，或是體面，這種不重要的東西。
「算他們倒楣吧。」
天河這麼說著，隨手用紙巾擦擦雨堂院額頭的汗，不知道自己的話語像利刃，揮舞著，把一些特別柔軟怕疼的情感給割裂。
「……我再吃點東西，沒想到跳舞挺耗體力的。」雨堂院持起叉子，麵跟披薩都還有剩。難怪電視劇老演失戀的人會大吃特吃，原來是這種感覺。
但他不會邊吃邊哭就是了。也許可能回家會哭一下，或者打電話給森發洩。
「你還想跳吧？去去去，我吃東西很慢的，你別在這裡給我壓力。」雨堂院又揮了下手，把天河趕向舞池。
「有事叫我。」天河說。
「才不叫你。」雨堂院摸向還有少許餘溫的披薩。我現在很好……他想著，咬進嘴裡的番茄醬變得索然無味。
為了轉換心情，他掏出手機，點開通訊軟體，發現森發了幾則新訊息給他。
開啟後先是一張照片，他沒打開，下面的訊息一則則。
【森】大鬍子傳給我的，說你今天去他那邊拍宣傳。
【森】搞什麼啊？這種笑容給我看就好了。真便宜了黑野這劣等生。
【森】等你實驗室可以解密時數據記得發我一份。
雨堂院點開最上面的照片，是今天在工作室，休息時間，天河開玩笑地為他戴上耳機的那一幕。
也許所有人都注意到他很開心，只有他自己沒注意到那代表了什麼意思。
桌邊送上椰奶調酒，他拿起來喝了口，才發現沒點這個。抬頭後附近桌子幾個青年在對他招手，他點頭回應，幾個人便交頭接耳地湊過來了，都戴著耳機，韓國品牌印度代工，設計挺好看的，降噪水準中上，是日常使用的平衡型。一問之下，原來都是那個韓國品牌今年的新進員工。既然是同業，應該是認識他吧，其中一人搔頭說自己的第一志願其實是思維調律，但韓企招收的時間比較早，先應聘上了，也不好三心二意。
同行聊起天，自然是沒完沒了，要不是酒水接連送來，恐怕要成為一個小型座談會。等天河回來，已經看到桌上一堆空杯，而雨堂院還在拿手機跟幾人加聯絡方式什麼的。
「你是哨兵殺手嗎？」天河瞇起眼，手指揮揮，讓這群明顯別有心思的小鬼趕緊散了。
「我是啊……不要求最高匹配度的話，有很多……」雨堂院握著手機傻笑。
「一群不知節制的小鬼，全點酒精濃度最高的。」天河掃過桌上空杯，聞味道就知道是哪些酒。
「嗯……挺好喝的。」
「別放掉警覺性，從這裡開車五分鐘就有賓館一條街。」
「你在我還要警覺什麼？」雨堂院平靜地笑了笑。
不知道天河有沒有好好看過使用說明，耳機上的勾玉浮雕發出的暗光，在不同模式下的燈色也會改變。像現在的暗綠色是靈敏模式，他保證天河連他的心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把天河趕去跳舞時，就發現這人將降噪模式轉成了靈敏模式，目的就是要確保能掌握店中的所有情況。
「我也可以不來救你啊。」天河故意道。
「哼嗯……那你為什麼現在站在我面前？」雨堂院軟軟地質問完，腦袋輕輕晃了幾下。
「喂喂？醉了嗎？哎……」
天河也不跟雨堂院賭氣了，伸出手掌在那張迷濛的臉前招招，沒想到被對方的雙手用力握住。
「嘿嘿……」
「……我送你回去吧。」天河無奈地想把手抽回，卻發現對方抓得很緊，再一看，雨堂院居然張開口，用力咬了下去。
其實沒有很疼。
因為濕潤的唇貼在肌膚上的溫柔觸感，要比牙印致命多了。
電流從手指流往心臟，幾乎是一把揪緊的程度，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往腰下跑。天河震驚地終於把手奪回，發現雨堂院居然還一臉微醺的得意樣，腦內燒灼，伸手推開輪椅的固定器，就把雨堂院往餐廳出口送。
「嗯……生氣了？」雨堂院晃著腦袋輕問。
輪椅推進停車場，彎到車位前，天河拉著雨堂院的手去開啟車門，不發一言。
「……我不該用暴力的……」雨堂院被抱進車裡時，還嘀咕著道歉，「只是想、嚇你一跳而已……」
天河跨上駕駛座，雙手握住方向盤啟動引擎，卻沒去踩油門。
他轉過身，用力將雨堂院壓往椅背，同時唇也恨恨地欺上。當黏膜相觸，前所未有的契合感瞬間構成迴路，他甚至彷彿聽見了某個開關被打開的嗡嗡聲。
「這才叫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