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謝家華抓了人審了訊，疲憊不堪地從外頭回來。
臥室燈已經關了，陸光明團成一小團，縮在被子裡小聲打著呼。謝家華輕輕推開門看了他一眼，自己連衣服也懶得脫，從櫃子裡抱出一床毛毯，倒回沙發就睡。
睡到晨光熹微時，他被身上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
皺著眉頭，他睜眼一看，看見陸光明披著毛毯騎在他身上，笑得無比之賤。他再疑惑地抬頭一望——自己的雙手被手銬銬在頭頂，身上的衣服都被推了上去，鬆鬆地掛在手腕上。
「謝Sir胸肌練得不錯嘛，手感真好。」陸光明壞兮兮地彎著眉眼，「俗話說得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謝Sir英明一世，有沒有想到這一時呀？」
「沒有想過。」謝家華木著臉說。
他自打帶陸光明進他家門，就沒想過這一時——沒想過是自然的，他壓根就不怕什麼引火自焚、養虎為患。難道他還能被陸光明這小玩意兒給辦了？
謝家華不慌不忙，雙手抱頭一膝頂在陸光明屁股上，輕而易舉翻身將陸光明反壓在下，兩條大腿鐵箍一般夾住了陸光明的腰。陸光明三秒之間就落了下風，撲騰掙扎不得而出，還笑嘻嘻地在那兒嘴硬，「謝Sir，好腿，好腿。」順手來摸。
謝家華腿一鬆，陸光明頓時小蛇一般滑了出去，哪裡還有什麼腳疼？幾步就竄出老遠，撲進臥室想關門。謝家華追在後頭，一腳蹬開了房門，咚！
「喂喂喂！你自己家的門，踢壞了要修的！」陸光明鑽進被子裡了還要替他節省。
謝家華虎步一躍上了床，拎兔子一般將陸光明從被子裡撈出來，牢牢地摁在床上。他雙手撐在陸光明腦袋兩邊，手銬鍊子攔在陸光明脖頸上，虎視眈眈地瞪著陸光明。
「我錯了！我錯了！」陸光明笑著討饒，晨光從窗戶洩入，映出他眼底點點璀璨，那雙彎彎的眉眼笑得狡黠又邪氣，是謝家華嚴謹、沉悶、自我放逐與自我懲戒的苦行僧生活中突生的狂瀾。
謝家華眼底一暗，狂怒而森冷的目光中毫無自覺地生出一絲柔軟，陸光明立刻趁虛而入，伸出雙臂攬住了他的脖子——
熹微的光芒照射在墨藍色的被子上，映出一大片激烈翻湧的波浪，掙扎、糾纏、摳抓著床單的腳趾、沾染了薄汗與津液的手臂，手銬叮叮作響，含混不清的呻吟與嘆息交錯。毒蛇在密林的陰影間滑行，悄無聲息地潛入伊甸園，在聖潔的亞當面前放下那枚致命的蘋果——嚐嚐它吧，蛇說，你看它多麼汁水淋漓，嚐一嚐我吧，撫摸我光滑的鱗片，飲下我冰冷的血液……
這是世間最甜美的毒藥。
床頭的鬧鐘在兩個小時之後響起。
謝家華裹著被子坐在床邊，抱頭痛悔，陸光明大剌剌地光著屁股趴在床上哼小曲，聽到鬧鈴叫個不停，懶洋洋地用腳趾頭戳戳謝家華，「關了呀！」
謝家華抱著腦袋，沒有反應。陸光明嘿嘿壞笑，抬起腿又不輕不重地蹬了他一腳，一縷濁液頓時順著這個誇張的動作淌到了床單上。
謝家華木著臉，回過頭來看了看，突然噌地一下站起身。
「哎哎哎！幹什麼？我腳疼、我屁股疼，你輕一點輕一點……」
謝家華給陸光明擦了屁股套上衣服，連人帶行李一起打包扔回他那間小破屋。陸光明扠著腰站在房中大罵：「吃了就想跑！你這顆大番薯！」
大番薯跑得頭也不回，懶得跟他吵——吵也吵不過，他那腳傷早就好了，揍他的嫌犯也逮捕了，還留著這個禍害在家裡做什麼！今天早上一場荒唐，是這禍害活該，千方百計來找死，怨不得自己！從此一刀兩斷，江湖不見！
……江湖不見個屁！你給我等著！陸光明扠著腰，對著被摔上的房門狠狠磨了磨牙，想了想又覺得謝家華的反應非常好笑，一邊樂一邊岔著腿走到床邊，一下子撲倒在床上。
他的屁股被打樁機磨得腫脹發燙，此時姿勢扭曲地騎著被子將自己團成一團，回想起方才謝家華眉頭緊蹙在他身上喘息的模樣，忍不住臉頰通紅，嘿嘿壞笑著將腦袋鑽到了枕頭下面去——謝督察不愧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這次做足了前戲，認真起來，技術還真不錯！
陸光明請了一上午假，抱著被子直睡到日上中天，才打著呵欠岔著腿出門去上班。走到道路轉角，他從道旁車窗的倒影裡發現了跟蹤者。
對方鬼鬼祟祟地跟著他去上班，晚上又鬼鬼祟祟地跟著他回家。夜晚入睡前，陸光明將下午特意登記攜出的手槍塞進枕頭底下，謹慎防範，但是心裡並不畏懼。
他最近在查的案子，除了上級指派的兩單，就是他私下查探的與謝家華的父親謝英傑有關的舊案。謝家華現今的上級劉Sir許多年前曾是謝英傑的舊部，如今劉Sir是西九龍重案組的第一把交椅，他懷疑謝英傑在黑道上翻江倒海之事，劉Sir也有暗中相助，只是沒有曾經的華探長那樣張揚。劉Sir被廉署請去「喝茶」，其實是他查到了劉Sir數年前的一次違規行為，透過匿名信的方式遞交給廉署上級，上級再指派其他同事徹查此事，讓他正好在謝家華面前裝無辜。
他知道自己愈查愈深，已經戳到了謝英傑的痛處，對方及其手下已經開始盯上他這號人物了，加上他這兩年來對謝家華百般糾纏，一定已經引起謝英傑的注意，於是索性再順水推舟，虎口拔牙，跟謝家華攪出一個「炮友關係」——嘿嘿！等這跟蹤者回去報信，不僅能氣得謝家老頭蹬著老腿要升天，還能令對方心生忌憚，不敢對他狠下殺手，否則謝家華死了「炮友」，能善罷甘休？一不小心發了狠，查到自己老爹頭上去怎麼辦？
陸光明不緊不慢地在各處埋下淬毒的種子，耐心等著它們生根發芽。這一年的西曆二月四日，是唐嘉奇的忌日，他在廉署工作到深夜，步行去了謝家華居住的公寓。
站在謝家華家樓下，他抬頭看向那扇窗戶裡透出的一絲微光——那是蠟燭的光芒，整夜不曾熄斷。
初春的夜風仍有一絲冷意，陸光明攏起衣領，微微瑟縮著靠在路燈旁，從口袋裡摸出那方曾經沾染過他額上血跡的舊手帕，低頭撫摸著上面褶皺的紋路。
他心想，即使你也同我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緬懷著那個人，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會恨你那罪魁禍首的父親？恨被蒙蔽了雙眼的自己？還是……恨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你復仇的我？
若真有那一日，沉冤得雪，塵埃落定……這一丁點的溫暖，你還願意再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