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輕看你了,小鷹爺。」
寧越坐在沙發上,掃了一眼跟前跪著的人。
這個犯了死忌、大半個身子都已經踏上黃泉路的人,其實還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半大孩子。
然而就算年紀不大,他在寧家也是獵鷹堂的副堂主,算數得上名號的那麼一個人,在道上,更是許多人認得的「小鷹爺」,出了家門便威風八面。
雖然這些光芒裡,有他家老堂主罩著的功勞,這才把他縱得有點拿不住分寸。但是不管有誰罩著,就他這樣的身分,已經算是人在江湖了。
江湖就有江湖的規則,做錯了事,罰起來不能看年紀,只能看規矩。
所以,寧越問他:「你壞了我的規矩,自己知道吧?」
跪著的人頭也不抬地回道:「寧少,湛青知道。」
「知道?」寧越笑了,「然後呢?」
「……」湛青沉默了,這個回答他的關乎命運,由不得人不謹慎。
想了又想,他還是開口:「寧少,我想活,不想死。」
對於這個請求,寧越不笑了。
他搖了搖頭,「阿青,你這是在為難我。」
「寧少,念在我小的時候,您過年還給我包過紅包……」
「所以我這不是給你面子,在你臨走之前親自來送了?你不用怕,留全屍。」
湛青略思忖了一下,又開口:「寧少,我也不是很怕死,但是我父親的心臟……」
「這件事情我讓人瞞著老堂主了,你也不用操心,短時間內,他也不會知道。」
「寧少,真的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湛青深吸一口氣,又加一句:「龍爺說要教我一套刀法,我才學了一半。」
被他提起的某人,倒還真有點作用。
寧越伸手,捏著湛青的下巴讓他抬頭,看了看,目光裡的探究意味頗為明顯,語氣上也比先前鬆動了分毫。
「真就那麼想活?」
湛青「嗯」了一聲,又生怕寧越沒聽清楚,趕緊又清清楚楚地補上一句。
「我想活,求寧少施恩,饒我一命。」
「既然提了你龍爺,我就替他賞你一個情。」寧越問:「翡翠島,你也去過吧?」
「剛成年的時候,上去玩過一次。」
「這麼想活的話,我給你個機會,賭一把,看命。」
寧越說:「我打電話給你找個主,看他留不留你。他若說留,你跟著他,我就讓你活。如果他說不留……你就得認命。」
兩種命運,一通電話決定。
湛青聞言也不吭聲,默認這個審判結果,屏著呼吸靜靜聽寧越打電話。
寧越很是善解人意地隨手按了擴音,將手機放在他跟前。
接著,湛青就聽見了尹徵的聲音。
他「喂」了一聲。
那個聲音特別清冷,只聽一個音就能知道這人不易親近。
寧越開門見山地直接就問:「送個玩意兒給你,收嗎?」
「私奴?」聲音的主人頓了頓,開口:「不要,給別人吧。」
「這個,怕是只能你來消受。」
「怎麼?還玩起指派官配的遊戲了?」尹徵開了句玩笑,隨即又說:「真不要。你知道的,我身邊不留人,而且我也對養狗沒興趣。」
寧越看了看跪在地上等著命運之神宣判的湛青,說道:「還真就不是狗,送你一隻鷹玩玩。」
※ ※ ※ ※ ※
在尹徵看見湛青的那個時候,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唇邊帶著一抹玩味,吐出一個名號:「……小鷹爺?」
寧越聞言,覺得有趣,「你也認識?」
尹徵搖頭,「見過一面,在島上。」
尹徵回想著,那得有兩年前了吧?他開了場公開調教,剛完事從後台走下來,進了洗手間想抽根菸,後邊就跟進了一個人。
那人顯然是喝多了,靠在洗手台邊,臉上泛著一抹紅暈,就看著他不說話。
尹徵一看是個半大孩子,懶得搭理,自顧自把抽到一半的菸扔了,走去裡頭小解。
再出來的時候,看那小子依然還是原來的姿勢,看著他,沒動。
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少年有一雙鷹一樣凌厲張揚的眼睛,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接著,少年便開口對尹徵說話:「你過來。」
「我?」
尹徵反問,但顯然這洗手間裡,除了他倆沒有別人。
少年點點頭。他鼻梁高挺,雙眼裡帶著酒醉的微醺,挺好看的。
「我也想尿尿……手沒勁,勞煩你幫我脫個褲子好不?」
尹徵看了看他,點頭,「好啊。」
接著他便走了過去,幫少年解皮帶,很隨意地問:「你想怎麼尿?往哪尿?」
「嗯……往哪好呢……」少年帶著酒氣的腦袋靠近尹徵,說出來的話像是在耍流氓,「你身上的菸味可真好聞,你帶菸灰缸了嗎?我想尿你菸灰缸裡……」
言罷,這個方才還喊著要尿尿的人,便因為喝太多趴在尹徵肩膀睡著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幾個人推門走進洗手間,迎面看見洗手台前的這一幕,驚訝地喊道:「哎呦我說小鷹爺,你睡哪兒不好,怎麼還跑這兒來了!」
來人急忙從尹徵懷裡把人接過去,很快地扶走了。
幾個人裡,還有個看著懂事的人跟尹徵打聲招呼賠禮,「抱歉,我們小鷹爺平時挺正常一個人,就是酒品不大好,喝多了容易犯渾,請您包涵。」
尹徵輕描淡寫地隨意點頭,掃了一眼被人架走的醉鬼,說了句:「無妨。」
犯渾?是犯浪才對吧……
尹徵回味了一下腦中的些許記憶,然而湛青這裡,卻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見過眼前這位命運之神。
對方開口就叫他「小鷹爺」,難道認識他?
但湛青不敢亂說話,生怕說錯一句,明年的今天就成了自己的忌日。
就在他努力回想時,便聽到寧越說:「見過或者沒見過都無關緊要,這人你留還是不留,得給我確定一下。」
「留會怎樣,不留又會怎樣?」尹徵問。
「隨意,看你心情。」寧越說:「想要就留下,隨便玩。但有一件事我答應過他,就是不能玩死。玩壞不怕,不死就行。如果你不想要,那我就帶回去,剛好拿他正家規了。」
寧越說得隱晦,然而尹徵知道,這是要把人拖回去在寧家眾人面前開刑堂了。
也不知道這小鷹爺究竟是幹了什麼,竟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想不想要,這個問題……」尹徵思忖片刻,坐在沙發上看著不遠處跪著的那人,開口:「穿著衣服,我看不出來。」
於是寧越掃都沒掃湛青一眼,直接說了一個字:「脫。」
湛青愣了一下,旋即動手解釦子、脫襯衣。
既然說好活命的唯一方法是來翡翠島,那來這裡需要做什麼他多少有點心理準備。
脫衣服這件事他能做到,在任何地方當著任何人脫,他都不會感到意外。
所以就算心裡發怵,表面上都得逼自己表現得好好的。
湛青很快地脫了襯衣又脫褲子,直到連條內褲也不剩時,他還是跪著,渾身肌肉都緊張得不行,沒辦法因為一句「有心理準備」就做到泰然自若。
然而對於湛青的一絲不掛,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卻好像興致不是很高。
尹徵點燃了一根菸,抽了幾口,而後拿起手邊茶几上的一只水晶玻璃菸灰缸,俯身放在地上,踢到了湛青跟前。
「尿這裡頭。」他下了一個命令,然後又說:「不能灑,也不能用手碰。」
他語氣輕鬆,態度隨意,看著湛青的表情就像看風景一般淡定。
但湛青的身體卻因為這一個命令有些發抖,想忍都忍不住。
他不是那種一緊張就想尿尿的膽小鬼,但他不知道自己緊張的時候會不會尿不出來。
如果真尿不出來,對方不滿意,他就得被判死刑?
對別人來說這可能像個有點好笑的笑話,但對此刻的湛青來說,這可真是一點也不好笑。
因為,他犯的錯是要所有姓湛的人一起承擔的,寧家的家規裡,可一直都有株連這一條。
再者,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做了那件事……就算殺了他,寧越也未必就解氣,如果他活著,才有可能讓寧越消火。
只有他消火了,才真的不會有株連這一條。
再者,湛青這麼不想死,其實也不是因為多怕死,他只是更喜歡活著,花花世界,他還沒看夠。
這個認知讓湛青愈想愈緊張,愈緊張愈忍不住發抖。他雙腿之間的那個東西感受到主人的緊繃,也跟著蜷縮萎靡,不用手扶著的話,別說對準菸灰缸,他恐怕會尿得滿腿都是。
那個菸灰缸被踢到他面前,還有點距離,於是他挪動膝蓋蹭過去,跪得直挺挺的,盡量貼得近些。
接著,羞恥心、緊張感、不安、忐忑、糾結與猶豫等等心情雜揉在一塊,這真是人生裡最為難得的體驗。
那個滋味,比起黑暗世界的明刀暗箭或槍林彈雨可刺激多了。
湛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反正他就是尿了出來。
他屏著呼吸,垂著目光。
當然,沒用手碰也不可能對得準,他尿得雙腿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反倒是那只漂亮的菸灰缸裡沒接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