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假如是天使的話,應該不致發生失足墜崖之類的意外才對。
但這名純真清秀的少女卻因身為人類而無從飛翔,只能任由名喚重力的無形鎖鏈牽引而持續往下墜落。
散華禮彌──
就是這位少女的全名。
離地面約二十公尺高,若以禮彌的體重加以計算,大概只需兩秒之內就會重重摔回地表。根本沒有多餘時間動腦思考應對方案。而就算十萬火急地研擬計畫也來不及想出結論,最後八成也只會落得狠狠地直接摔回地表,當場化作一具慘不忍睹之屍骸的下場吧。
禮彌雖為了試圖避免最糟的結局而轉眼環視周遭,但映入眼中的卻只有一片彷彿即將掉下雨珠的陰鬱天際,以及陡峭聳立的山壁而已。縱使伸長手臂也沒地方好抓,而就算真找到雙手可以攀附的地方,憑禮彌的臂力也支撐不了自身體重。因此說穿了,禮彌也只能束手無策地一路墜回地表。換句話說,這就意味著她必死無疑。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呢……)
考慮到二十公尺的高度,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獲救的可能性。但實在很難期待這樣的好運真會降臨。伸手抓住稻草或許還比較像話一些。就算真的幸運撿回一命也免不了身受重傷,往後勢必得渡過飽受嚴重後遺症折磨的餘生。
禮彌雖開始回想導致事態演變至此的來龍去脈,但腦海中並未這麼湊巧地浮現出相關場面,也沒閃過類似跑馬燈之類的人生縮影。取而代之映入禮彌視野當中的,乃是在底下發出悲痛吶喊聲的那個名叫降谷千紘的男孩子。
(降谷同學……)
一確認到千紘放聲大喊的身影,禮彌迅速掌握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也就是因著她與千紘邂逅而引發的諸多奇妙事件。只不過就算意會到這些事情,禮彌的現狀也並未隨之獲得改善就是了……
(我可能會死掉……)
對自身處境感到憂鬱的禮彌,甚至還曾經喝下千紘調製的秘藥企圖自我了斷。表示她早已作好赴死的心理準備。
話雖如此,若說不害怕肯定是自欺欺人。在摔回地面之際,必然會遭到超乎想像的劇痛襲擊。她既不想品嚐那種痛苦,假如可以的話,當然也希望能夠躲過這一劫。
高中生活才剛開始。想做的事情多到用兩手也數不清。學業、社團活動、技藝練習、另外也想跟三五好友一起出遊、更想談場符合青春少女身份的戀愛。
禮彌並不認為這是多過份的奢望。她所追求的只是「平凡」,是一個假使拿出來跟朋友商量,就算被一笑置之也不足為奇的小小心願罷了。但禮彌所面對的卻是連這等小小心願都無法如願以償的現實。可以說就是因為她被逼到走投無路才造成了目前這種狀況。
坦白講,她對這個世界還感到依依不捨,還不想這樣就死去。
而一旦下意識到察覺到此事之後,要再次作好覺悟簡直難如登天。既沒時間斬斷依戀、也沒空檔再重新作好心理準備。甚至連想要放聲求救或哭喊都辦不到。要是能乾脆喪失意識昏迷過去也就算了,但禮彌似乎連想昏迷過去都不被允許。
就在各式各樣的情緒如驚濤駭浪般湧上心頭之際,禮彌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近似上天啟示般的念頭。
死亡與秘藥──
那是禮彌直到墜崖前夕都不停深入探究的事物。
當兩個單字在禮彌腦中產生密切連結的瞬間,一個可能性也隨之應運而生。
(說不定我……)
禮彌雖在這絕望的狀況中發現了一絲希望之光,但卻沒有時間細查其可行性。不到最後結果揭曉,根本無從斷定是否真能救她脫離鬼門關。
抓著這一絲希望的時間稍縱即逝。因為禮彌看見一株遭砍伐過的樹墩,以及由樹墩延伸而出的枯枝映入視野之中。
(那是……)
禮彌睜大雙眼,定睛凝視著枯枝折斷的部位。那彷彿槍尖般銳利的前端,正巧對準了禮彌的腹部。
(躲不掉……)
若是在地上的話,大概只要翻身就能成功躲開吧。但處於墜落狀態的禮彌根本沒有方法閃躲。整個人宛如受到吸引一般往枯枝直撲而去。
化作兇器的枯枝前端撕裂禮彌的制服,晶瑩剔透的柔嫩肌膚隨之裸露。
但被撕裂的不單只是制服而已,腹部更被劃出一道令人不忍卒睹的巨大傷口。而且是一眼便可判斷為致命傷的深邃巨創。
就在體驗到腹部竄出一股彷彿遭到滾燙鐵筷燒烙的灼熱感之際,更要命的不幸又緊接著降臨在禮彌身上。她重重地摔回地面。其衝擊力道之大,甚至足以讓她產生粉身碎骨般的錯覺。
禮彌瞬間一命歸西。
──照理說應是這樣。
墜入黑暗深淵的禮彌意識逐漸恢復清醒。
可能是睡昏頭了吧,感覺思緒宛如籠罩著一層迷霧似地不甚清晰,無法立刻就掌握住當下的狀況。有種像是在熟睡中硬生生被吵醒的感覺。
身體也呈現出類似的狀態。動作如同電力即將耗盡的機器人一樣緩慢,可以明確感受到各方面的生理機能都出了問題。
「啊啊……」
一陣近似雜訊的聲音自禮彌口中傾洩而出。她或許自以為是在講話,但好像因喉返神經麻痺而導致聲帶失去作用。禮彌就只是像條尋找餌食的魚兒一樣反覆開口閉口的動作罷了。最主要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她已完全停止呼吸了吧。她無法好好發出聲音也是受此影響所致。
(這裡是……)
禮彌緩緩睜開眼瞼,悄悄察看周遭的樣子。誰知眼前景色卻彷彿窺視水底一般搖搖晃晃,幾乎沒辦法辨別四周狀況。她只理解到自己置身在傾盆大雨中,而且呈現出整個人趴在地上的狀態。風景之所以看起來模糊不清,並非因為視覺發生問題,而是由於她沒有眨眼所致。因此導致大量雨水流入眼眶,造成景色產生了扭曲變形的效果。在刻意重覆了數次眨眼動作之後,禮彌的視野才逐漸恢復清晰。
但奇怪的是,明明承受著這場劇烈的傾盆大雨襲擊,禮彌卻是連那麼一丁點感覺也沒有。既無雨滴擊打肌膚的觸感,也體會不到雨水的冰涼溫度。只聽見轟隆雨聲傳入耳中。
(我懂了,我在那個時候……)
在重新確認過狀況之後,禮彌總算搞清楚自己究竟出了什麼事。
就是自己方才已經死亡,如今則才剛甦醒過沒多久。
這正是造成禮彌身體機能出現各式各樣異常的主因。
(那瓶秘藥……果然……)
在逐漸恢復清晰的意識中,禮彌回想起自己睡前所喝下的那瓶秘藥。內含大量各式各樣有毒物質的那瓶密藥尚未完成,禮彌理當因為那瓶藥的效用而終結自身生命跡象才對,但……
(原來已經完成了。所以……所以我才……)
禮彌將意識集中至雙手雙腳,撐起沾滿泥濘的身體。動作儘管緩慢,卻很紮實。然而或許是由於觸覺神經失靈的緣故,使得她體會不到有在挪動身體的實際感觸。整個人處在若不靠目視確認的話,甚至搞不清楚自己雙手拄地的狀態。
禮彌一再失去平衡,而每次都會害她一頭栽進地上的泥濘積水之中。看似才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動物,實際上也的確十分接近那種狀態。
雖然展現出見不得人的模樣,但她總算還是成功撐起了上半身。儘管身上沾滿鮮血、體液及泥濘,不過宛如瀑布般的暴雨在轉眼之間便將這一切沖刷乾淨。
她並不覺得特別舒服。就連用來感受身體潔淨的機能也已失靈。但不知為何,禮彌卻感到一身清爽。因她覺得死亡已替她移除掉緊附著身體不放的塵世枷鎖。
禮彌雙手拄著地面,使勁控制腰腿,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身體雖有如隨著波浪起伏的海藻一般搖晃不穩,但或許是透過視覺情報彌補了喪失的五感,她才勉強得以不致跌倒。只不過由於是採用前傾姿勢起身的緣故,竟造成油油亮亮的鮮豔鮭色內臟從腹部的撕裂傷口掉了出來。
(糟糕……)
禮彌連忙用手掌摀住傷口,無奈那是一個起碼長達三十公分左右的巨大裂傷。想靠雙手擋住實在有點困難。腸子從擋住的雙手縫隙之間滑落。想要堵住傷口的唯一方法就是縫合,但這裡並沒有縫紉類的道具可供使用。
禮彌也沒作更進一步的處理就這麼丟著不管。理由很簡單。
(因為已經……用不著了啊……)
內臟的重要性相信不用說也知道。一但失去內臟,可不僅僅只會造成日常生活出問題,最糟還有可能導致喪命的結果。
但那是因為身為人類的緣故。藉由秘藥藥效而甦醒的禮彌並不適用於人類的一般常識。對原本是人類的禮彌而言,內臟只是無用的廢物。已成為非人存在的禮彌本能地察覺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