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０００箱 朳理知戲的陽奉陰違
１
立場上算是朳理知戲在教職員室『鄰居』的久久原滅私，對於從來沒實際上過高中的朳，內心一直有一種強烈的想法『如果這傢伙當初是箱庭學園的學生，肯定會被分編到十三班去吧』。雖說久久原的觀察無論在各方面都和事實有所出入，可是他對於朳的認知真的非常奇怪。要形容朳這個人，不求百分之百精準，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正確認知，往往會做出這樣的結論──箱庭學園教師‧朳理知戲。
對所有人都唯命是從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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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後來怎麼樣了？」
朳刻意以曖昧的方式詢問。
久久原露出一副感到困擾──應該說感到不耐煩的表情回答：
「感覺就是完全沒轍，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在表現不耐煩這方面，這個人還真是個奇葩，朳心裡這麼想著。
「不知道該說她是冥頑不靈，還是死纏爛打或糾纏不清──黑神那傢伙一直堅持要請我去當學生會執行部的顧問。不對，那不叫『請我去當』。她給我的感覺不像是在拜託人，反而比較像是她確信『我必須要當』，而她只是好心告訴我這件事情而已。」
「唔……確信是嗎？」
以久久原的標準來說，這樣的用詞算是相當銳利了。大約三十五度角左右。
不過在朳這個第三者看來，他覺得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久久原才是那個冥頑不靈的人──被堪稱箱庭學園創校以來的頭號才女黑神每天不分早晚的糾纏，他還能堅守立場拒絕下去，真的非常了不起。
朳原本以為久久原滅私是個除了懶惰以外一無是處的懦弱前輩，沒想到他居然可能有其他令人刮目相看的一面──當然，朳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不過是在猜想或許有那個可能性。
這種事他是打死也不可能說出口的。
「那傢伙的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啊──真搞不懂她是在確信什麼。她是不是知道我什麼秘密？還是她覺得她比我還瞭解我自己？如果能像她活得那麼有自信，人生應該會很幸福吧。」
「用自信來形容或許不是很恰當喔，久久原老師。」
朳如此說道。
雖然兩人在教職員室的座位相鄰，但朳說話的時候眼睛完全沒有看著久久原──他從頭到尾都是一邊說話，一邊操作著手上的平板電腦。
他會這麼做並非有什麼堅持。
純粹只是習慣，或者說是壞毛病，如果有人勸他住手，他馬上就會停止這樣的行為──因為朳從來沒有什麼堅持，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謂的自信就是相信自己吧？對別人有信心的時候，用自信來形容就不是很恰當了。」
「你說的確實有道理。那麼，今天這個例子該怎麼形容比較恰當？」
「我也不知道……」
畢竟是日本史老師和數學老師的對話──其實跟負責什麼科目也沒有什麼關聯。總之，一時之間想不出恰當字眼的兩人對話就此打住。不過，兩人也不是在玩什麼比賽誰的遣辭用句比較正確合理的遊戲，而且也沒有非得討論出結論不可，因此沒多久之後兩人又自然而然地開始對話。
「久久原老師，你還記得以前我們聊過的話題嗎？」
「嗯？我們聊過什麼話題？」
「呃，也是黑神目高的事情……包括黑神目高在內，他們那個世代的小孩子眼睛總是習慣直視著前方，以自信滿滿的態度過生活，大概就是類似這樣的話題吧──」
儘管嘴裡這麼說，可是朳也不確定兩人是否真的有過這樣的對話──這件事正好就是沒有自信的寫照。明知可能會牛頭不對馬嘴，他卻仍然照說不誤。這樣的行為等於是捏造過去的對話為自己想說的話題鋪哏，不過朳不是會為了這種事而感到心虛的人。
「──仔細想想，你不覺得那樣的結論其實還挺吊詭的嗎？」
「吊詭？怎麼說？事實上，就算沒黑神那麼極端，現在的高中小鬼大部分對自己都還滿有自信的吧──我覺得根本就是自信過剩。」
「不對，那也要先擁有自我才能談有沒有自信吧？沒有自我卻擁有自信，這樣的邏輯……不，應該說這樣的語法根本不成立。你不認為嗎？」
「嗯？啊啊，也是啦。」
「問題是，那些高中小鬼真的有自我嗎？他們有可以拿出來明確主張的自我嗎？這點我倒覺得十分懷疑──畢竟他們正處於建立自我人格的階段啊。」
「如果說自我人格建立完成的瞬間就是小孩子蛻變成大人的瞬間，或許就像你說的，小孩子是缺乏自我的吧──可是朳老師，如果那些小孩子相信的不是自己，那他們相信的又是什麼呢？」
包括黑神目高在內。
久久原百思不得其解地詢問道。
只是就算他提出這樣的問題，朳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因為朳理知戲非常確信，最缺乏自我的人──無論大人小孩，現在在這所箱庭學園裡面最缺乏自我、最沒有『個性』的人，就是他自己了。對於個人缺乏自我的事，我很有自信──要是說出這種話，那就真的是在胡言亂語了。
「這就很難講了……或許是自我意識肥大吧，不過我個人認為，自我肯定的技巧很強，也是一種很有小孩子味道的表現呢──硬要說的話，我猜那些孩子們相信的應該是未來吧。」
「未來？那是啥啊？」
久久原的反應就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字眼一樣。不對，正確而言，是彷彿早就不記得有這個字眼一樣──
「以將來這個字眼來替換也是可以啦──好比說，久久原老師。你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啥、啥？你在說什麼啊，朳老師。你剛才問我什麼？你那是什麼問題啊？」
模樣狼狽不堪的久久原看起來感覺有點奇怪。朳明明沒有想調侃他的意思，不過看到他出現如此露骨的反應，還是覺得很愉快。
「什麼將來不將來──我現在置身的這個地方，不就是將來了嗎？如果你是問我將來有什麼夢想，那我可搞不懂你的意思了──我不是為了實現將來的夢想才來當老師的，不過，我可以理解現在的我去思考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嗯，沒錯。所以說那就是大人和小孩的不同之處──也不是沒有可能喔。」
兩人以前也聊過這樣的話題。
不過，朳已經不記得當時的結論是什麼了。
久久原一定也不記得了吧。
但久久原滅私會不記得，是因為他後來受到黑神目高的糾纏，大難臨頭之際根本沒有餘心餘力去記住這種事；而朳理知戲之所以會不記得，純粹只是忘得一乾二淨而已。
將配合對方隨口聊聊的閒話全都記下來的話，腦袋可是會吃不消的。
「有沒有『將來的夢想』。換句話說，那些孩子們相信的或許不是自己，而是夢想。就連黑神目高也不例外──所以對於黑神的夢想，以及她所懷抱的前景而言，久久原老師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不可或缺啊……」
久久原嘆了口氣。
他看起來真的非常悶悶不樂。
那模樣看來就像揹負著莫須有的罪名而飽受苛責一樣。
雖說黑神需要他，可是他這個人生性懶散。說穿了，黑神也只是需要久久原來扮演好傀儡的角色而已，也難怪他會如此憂鬱了──一想到如果今天換作是自己站在他的立場，朳不禁打了個寒顫。
而且還要面對對方鍥而不捨的糾纏──
（……嗯？）
要是我真的站在久久原的立場，一定會唯唯諾諾地服從黑神目高吧。就算一開始會感到困惑，並且在明白對方找自己當顧問的理由後受到打擊，哪怕曾經拒絕過任何一次，那終究也只是形式上的意志罷了，自己最後一定會說出「好吧，我願意當執行部顧問，就照妳的意思辦吧，請多指教了──」這種像是在跟學生阿諛奉承的話吧。
朳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他恨清楚──自己才是那個最缺乏自我的人。
可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黑神選擇了久久原，而不是找我當執行部的顧問呢？）
朳知道黑神目高已經跟教職員室的幾個教師進行過接觸。比方說，他知道黑神曾經去找過專教保健體育科目的『高嶺之花』啝之浦蛹，兩人還因此發生了一些糾紛。
不過，聽說黑神雖然有跟幾個教師接觸，可是並沒有提出請他們擔任執行部顧問的要求──這個原因其實不難理解。黑神現在處心積慮想要將現任顧問撤換掉，為的就是要讓自己當上學生會長時可以順利推動改革，如果像啝之浦這樣的人當上顧問，或許跟她想要的結果不太一樣，只要從這個角度去想就不難理解。
可是實際上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