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炩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美術館。
他以前是不會特地來美術館的,但今天就突然很想來看一看。
在自己的畫下面,他看到韓擇跟一個男人站得很近。張文炩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把「不要重蹈覆轍」想得太簡單了。
看到韓擇身邊的人不是自己,看到韓擇的肩膀、韓擇的背被碰觸,碰觸的人卻不是自己,有比較好嗎?沒有,張文炩此刻只想殺了那個人。
如果不能殺掉韓擇,那可以殺掉韓擇身邊的人嗎?如果要他看著韓擇身邊出現某個人,甚至很多人,韓擇還會很關心那些人,對那些人給予愛和富有彈性的肉體……如果他只能看著卻不能出手,那真是地獄!
於是,張文炩走上前。
他在心裡想著,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刀,就可以將那個人割喉了,他能夠眼明手快地一刀解決對方,他確定自己有那樣的實力。但他不確定該怎麼收拾,血會淋到地板上,人會變成肉塊,「啪嗒」掉到地上,韓擇會對他露出怎樣的表情?
「啊,張文炩老師!」
——又來了。
張文炩緘默不語,因為在他看起來,這些人都差不多。自從他成了「張文炩老師」後,就有很多人會過來跟他打招呼,有的故作熱情,有的笑裡藏刀。他一律以冷漠回應,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幫我跟宋先生問聲好。」
張文炩還是沒想起這個人是誰,但對方不自報家門,應該是認為自己對「宋先生」來說很重要,所以張文炩也應該要認識他。
既然是宋允良的人脈,張文炩就不想多說,他只想搞清楚韓擇跟這個人的關係。
「你們在約會嗎?」他知道自己的口氣像責難,他應該沒有資格,但他克制不了。他急著想知道,韓擇會不會在這傢伙面前把衣服脫光。
而韓擇否認了,就如同張文炩預料的那樣——就算有,以韓擇的個性,也一定會否認的。
張文炩不懂的是,韓擇為什麼會問起宋允良?此刻的他一點都不想浪費腦細胞去想宋允良。
算了,該走了。
「……」
他不懂韓擇為什麼要拉住他,是因為害他手受傷導致的愧疚,還是他們之間仍有一點從前世遺留下來的依戀?
無論如何,還能跟韓擇一起站在畫作底下,讓張文炩覺得彷彿回到了「過去」。
所以他說:「你永遠都不需要向我道歉。」
因為該道歉的人是他。
他有好多話想說,但他還記得,一切都結束了。光是他出現在這裡,就是一個錯誤。
「韓警官……」
韓擇無法理解,為什麼張文炩看他的眼神沒有了往日的激情?但話說回來,他們從未開始,何來往日?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張文炩用冷靜的口吻道:「我的手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畫廊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做錯事的人自然要遭到報應,你們沒有錯。」
「文炩老師……」
其實,韓擇早就把梅迪奇畫廊拋在腦後了,他的關心也與宋允良無關,他只是……
不想看到張文炩痛。
「宋先生是我哥哥。」張文炩忽然說。
「什麼?」韓擇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裡,好像有聽到張文炩叫宋允良「哥」,但他還以為是稱兄道弟的那種「哥」,不是真的有血緣關係。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這不是公開消息,請不要說出去。」
雖然不知道韓擇為什麼會在意宋允良,但張文炩還是覺得坦白比較好。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韓擇沒有想要窺探他人隱私,張文炩卻把這麼重要的訊息隨便說出來,這表示對方是一個對外人毫無防備的人嗎?但從外表看又不像……韓擇搞不懂了,張文炩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
「因為你問了。」
「我……問……?」
「他是我親哥哥,我們能做什麼呀?真是的……為什麼很多人都會誤會呢?」張文炩的微笑裡摻雜著幾分無奈。
韓擇卻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張文炩露出這個神情。
在夢裡?在現實?韓擇分不清界線了。他們明明是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他卻覺得他們好像已經認識了許久。除去「這個男人條件很好」的理由,張文炩彷彿還有什麼特殊的魅力在吸引著他。
「我這樣講好像怪怪的,但是……」
韓擇欲言又止,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想法對一個陌生人全盤托出。
但如果他們的未來將毫無交集,如果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面的話……這樣做又有什麼損失呢?
「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韓擇的話觸動了張文炩心底,張文炩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裝出冷漠的表情。
「我知道你喜歡什麼……」
在韓擇的夢裡,他們一起吃過很多精緻美食。
「不喜歡什麼……」
在夢裡,韓擇帶張文炩去他常去的街邊小店,張文炩的反應是「還好」而已。但兩個人可以一起共度一段時光,還是讓張文炩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你的品味很好……」
韓擇忘記在哪裡看過了,是夢裡還是現實呢?張文炩站在灰白相接的牆壁前,喝著紅酒,看著窗外,室外的燈光在他臉上留下橘色的光影。他的鼻梁高挺,俐落的下顎曲線很性感,眼神冷漠疏離,卻又帶著對世間萬物的好奇,那正是知名的藝術家張文炩。
「不喜歡的東西你也會勇於嘗試……」
有一次,張文炩在他面前喝便利商店的啤酒,才喝一口就馬上吐了出來,然後說「你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種味道」,反應實在太誇張,把他逗笑了。
「你不是一個很好的人……」
韓擇腦中有一些模糊的畫面,他不清楚前因後果,但他能看見,張文炩臉上似乎有血噴濺的痕跡。
「但對我來說已經夠好了。」
夢中,張文炩悲傷地望著他。從張文炩臉上的血跡形狀來看,那不是張文炩的血,那會是誰的呢?
「我覺得我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你了……」
各種情緒蜂擁而至,有好的、不好的、讓他泫然欲泣的。韓擇只能故作輕鬆,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很蠢,因為這樣才可以掩飾他眼裡的顫抖。
「我們該不會上輩子是戀人吧?哈哈……」
「……」
韓擇不知道,此刻張文炩心中有多震撼與煎熬。
張文炩意識到,這或許不是時光回溯到了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時間點,而是重生。而韓擇可能還保有重生的記憶,只是尚未察覺。
那他該不該喚醒韓擇的記憶,讓韓擇憎恨他,過來殺他?還是要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呢?
「我就說這很奇怪,我太浮誇了吧,哈哈……」韓擇看見張文炩的臉色逐漸變得複雜,搔著頭苦笑,「抱歉,我平常不是這樣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唉,我到底在幹嘛……」
韓擇已經不想聽自己在講什麼了。
張文炩卻勾起了嘴角。
他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要忍耐?因為不想殺掉韓擇,所以就不接近韓擇?以為自己能像個護花使者,看著韓擇身邊出現一堆蜜蜂、蒼蠅,卻無動於衷嗎?
那是不可能的。張文炩問自己,他活到現在,有忍過什麼嗎?
沒有。因為忍耐造就的不是美德,而是他人的放縱,自己忍得那麼辛苦,爽的卻是別人。
所以,他不想再忍了。
「我們能不能跳過甜言蜜語的部分?」張文炩直直盯著韓擇,笑容內斂而克制。
「啊?」韓擇不解。
張文炩已經想好了,他兩個選項都不想選——不管是讓韓擇憶起他,憎恨他,還是徹底形同陌路。
或許他會罪加一等,但如果結局都是死,他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去找個地方瘋狂做愛,你覺得呢?」於是,他對韓擇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