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凌晨三點,小憩片刻
大人和小孩的界線究竟是什麼?
說來說去,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我,是否仍舊只是個孩子而已?
「晶,為了長大成人,你必須忍耐各種痛苦。」
我那聰穎的哥哥曾經這麼說過。
「認為『大人很堅強』的這種想法,就某種意涵來說確實是對的。不過,我們也能反過來說:長大後,痛苦的事情也就會跟著變多……大人需要堅強韌性,才能夠耐得住痛苦。」
我實在……不想擁有這樣的未來。既然如此,一直當個小孩子不是挺好的嗎?
「欸,晶,你知道為什麼只要長大成人,痛苦也就會跟著增多嗎?」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著,就會獲得許許多多的東西──朋友、戀人、金錢、夢想、知識、感情。可是啊,我們能擁有的數量是有限的。不久後,你也會面臨必須抉擇的時刻。」
抉擇?
「抉擇自己必須失去什麼。你必須捨棄掉已經擁有的某些東西,才能夠獲得新的事物……我認為啊,所謂的長大成人,就是學會『不討厭為了獲得而必須做出捨棄』這件事。」
…………
「唔,我說的話很無聊嗎?」
我搖搖頭。
不是的,我並不覺得無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頭。
那時候,哥哥已經決定要追隨父親的腳步成為一名醫師。哥哥明知道那個決定會讓自己失去許多東西──父親為了大學附屬醫院中的權利鬥爭而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家庭──從這一點就能明白,但哥哥卻仍選擇了那條路。
「怎麼了?晶,你不贊成我成為『偉大的醫生』?」
我不希望哥哥變得和父親一樣。
「醫生也還是有不少好處啊,你不能以職業分別人的貴賤嘛。」
說出這番話的哥哥,應該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總是以道理向我說明各種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
能夠用道理來說服情感,是否也是長大成人的條件之一?
以道理瞭解各種事物,難道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嗎──
「……你還睡了真久呢。」
我在車內的副駕駛座上醒來。凌晨三點。雨已經停了,昏黃的街燈映照著潮濕的柏油路面。
我坐在吉良伶駕駛的車裡。
得知夕顏被擄走後,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沒多久我們就要進入神發綠園都市了。」
「夕顏……應該會在那裡吧?」
我開口說道,聲音沙啞。
「嗯,不只是和泉夕顏……夜木坂康太郎也在那裡。」
夜木坂康太郎,華憐的叔叔。這號人物應該就和華憐的目標──她的哥哥夜木坂慶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發綠園都市,也和實現華憐的願望息息相關。
只要願望實現,華憐就會消失──
華憐消失……是否也就代表著我會失去華憐?
失去華憐,我又能獲得什麼?
第1章 太沉重的負荷,太渺小的背影
1
意念,誕生自人們的思緒之力。有一群人能夠自由自在地創造出意念,並且把意念當成一種能力,而現在這群人起了爭端──或者可以說,他們正在彼此對抗。
一邊是「意念滅除機構」──有人簡稱他們為「WCO」──這個組織擁有大量的意念能力者,以破壞意念為主要目標。
另一邊則是「星詠會」,這個團體由受到意念滅除機構單方面攻擊的日本籍意念能力者所組成;團體的軸心人物,就是夕顏的父親,和泉清玄。
而吉良就夾在這兩個團體之間,她隸屬於「壬戌」,這個組織的成員主要是政府官僚,壬戌的目的在於監視意念能力者,並且控制他們的力量。
我和遭人擄走的夕顏都與上述的三個組織毫無關聯。說實在的,夕顏根本連半點意念能力都沒有;她既不能自己創造出意念,也無法使用意念的力量。
不過──她卻能夠看見意念。
看見平凡人一輩子都看不見的意念。
一個未擁有意念能力的人居然能看得見意念,換句話說,這肯定是特殊的眼球構造所帶來的結果。
只要調查夕顏的眼球構造,那應該就能夠瞭解「人類看見意念的機制」到底是什麼。
「吉良小姐,妳認為意念滅除機構是為了研究所以抓走夕顏?」
「嗯。不過──你的夥伴提出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
吉良瞥了一眼後視鏡,彷彿後座有人似的。
而事實上,確實是有。我的雙眼看得到那號人物──一名穿著酒紅色水手服,容貌令人驚豔的美少女。
少女擁有一頭漆黑的長髮,一雙大眼睛透過車窗凝視著外頭,豐潤的唇瓣緊閉──
她,華憐,說自己本來的名字叫作夜木坂戀,不過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過世,死後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強烈的願望──也就是華憐這個個體。
華憐是意念,所以吉良看不到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妳是說夕顏有可能遭人殺害?」
這就是華憐當初提出來的假設。
一般人並不曉得意念存在於這個世上。對意念能力者來說,意念是一種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然而對於未擁有能力的人而言,意念是一種完全不可置信的物體。正因為如此,夕顏的存在有可能左右著人類的將來。
如果真的能建立出一套觀測意念的技術,那整個世界恐怕會陷入嚴重的混亂之中──因為人類再也無法完整地隱藏自己的「思緒想法」。若是遭人殺害的被害者的意念遺存在世界上,那或許我們就能輕鬆地逮捕犯人;但反過來說,我們也可能誤讀了意念,結果抓錯嫌犯。詐騙事件也許會減少,也或許會增加。戀人們或許能夠更簡單地傳達自己的心意,但若三心二意,也可能馬上就遭對方拆穿。我們根本無法預想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狀況。
那會是個無法預測的危險將來。
「意念滅除機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體?」
問完後,透過後視鏡可以看到華憐的臉龐面向著我這裡。吉良思考了一會兒,半瞇起雙眼,說道:
「……你曉得他們是為了破壞意念所以才創造出那個組織的嗎?」
「知道。」
「到近代為止,機構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破壞意念。他們就是一個這樣的團體。」
「嗯……可是清玄先生的說法卻不太一樣,他說破壞意念必定會伴隨著危險,所以以此為唯一目的的團體照理來說應該不可能存在才對。」
「沒錯,就是因為危險,所以他們才可能存在。」
完全相反的說法。
「他們靠著解決意念在現實世界中惹出的糾紛來賺取報酬。」
意念會對現實世界帶來影響,然而現實世界中大多數的人類並沒有意念能力,甚至根本就看不見意念。
「『原因不明的怪病』、『原因不明的事故』……機構專門解決這類的事件。一直以來都是擁有財力的個體戶支持著機構,這些人也就是所謂的贊助者。站在處理公務的角度來看,意念不過是一種偶發的事件罷了,所以過去一直沒辦法得到公家的承認。」
「可是,妳是國家公務員。」
「我不過是非正規的人員罷了,所以上頭才必須監督管理我……這是官員們最近開始有的想法。不過啊,這次的事件是偶發事件中規模最大的一樁,畢竟這可是牽扯到能以科學方式證明意念嘛。機構在這次的事件中完全不擇手段,他們出手襲擊日本的意念能力者,甚至還綁架了和泉夕顏,這表示他們很瞭解這件事情有多麼重要。」
「……如果把事情鬧到警察那邊,那WCO應該也就難以採取行動了吧。」
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用到這個非常手段。如果說吉良擁有的「警察廳」頭銜是有用的,那她應該能夠請警察協助,鋪設好一條防範未然的警戒線吧?
「這個做法有困難。簡略來說,機構的贊助者遍佈四方,赫姆那比勒油田集團、克爾財團、赤松基金會、王海集團……甚至日本的六花財團都名列其中。如果他們真的想動手,手上的財力要買下一兩個國家也不是問題。」
「……也就是說日本的警察根本沒辦法壓制他們?」
「如果只是綁架擄人,那確實沒辦法。當然,如果他們撕票殺人的話,警方當然還是處理得了啦。星詠會也一樣,他們也是靠著宗教……而且還是日本神道、佛教界的強力網絡緊密連結各大勢力。應該也有政治家會在星詠會的影響下採取行動,所以一時間……事件應該還不至於鬧得更大。」
『……一直到他們調查完夕顏的眼睛為止?』
華憐在背後忽地丟下了這句話。
吉良沉默地踩下油門。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