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
星期日午後,這間位於站前道路後方一個街區的咖啡店幾乎坐滿了人。吧檯上的水瓶折射光線,在桌上形成一道小彩虹。
「讓您久等了。」七生理人正用平板確認存貨,服務生端來咖啡。他望向手邊的手機確認時間,三點二十分。佐倉很準時,應該就快到了。
「星期天也要工作啊?」
端咖啡來的是七生見過幾次的工讀生,每當店裡較不忙碌時,他就會像這樣向七生搭話。
「今天有商展,我來加班。很慘吧?」
「你穿西裝很帥呢。」
「真的嗎?謝謝。」
不只這個工讀生,七生很容易被陌生人搭話。他走在路上常被問路,商展時也常被指派去招攬顧客回到攤位上。今天也是如此,所以他很累,但一想到待會要和佐倉見面就有精神。
佐倉差不多要來了。七生連忙將平板收回公事包,用指尖撥了撥瀏海,還不禁坐直身體,喝了口咖啡。
這杯細心沖泡的手沖咖啡附有小西點,入口即化,奶油香氣殘留在舌尖,很好吃。點心和稍濃的咖啡很相配,店內氣氛也很寧靜,這些都符合佐倉的喜好。
凡是流行的事物七生都想嘗試,佐倉則喜歡基本款,不愛變化。無論物品或衣服,佐倉只要看上就會用好幾年。這間店也是他偶然發現後一試成主顧,之後他們都約在這裡見面。
每次都是佐倉傳訊息約七生見面。和其他朋友相處時,七生往往是約人的一方,唯有和佐倉習慣如此。
七生將咖啡杯放回碟子上時,店門正好打開,一個熟悉的高?身影走了進來。
「七生。」
光是和他四目相交,七生就心情雀躍。七生對他招了招手,佐倉也注意到七生,微微勾起嘴角。二月起每天都很暖和,佐倉穿著他每年都會穿的淺灰色長大衣,沒有扣上扣子。
佐倉和七生不同,毫不在意穿著。他們認識六年,每年冬天七生都只見到他穿這件大衣。衣服本身雖舊,卻一點也不寒酸,因為手腳修長的佐倉能把長大衣穿得特別有型。白袍當然也很適合他。
七生有次提議要玩醫生遊戲,逼佐倉穿上白袍。當時佐倉實在太帥,七生激動地說:「患者看了會血壓飆高啦,這樣不行吧。」惹得佐倉笑了出來。
「你來啦,我還以為今天是我比較早到呢。」
佐倉向來點餐的工讀生點了杯咖啡後,脫下大衣掛在椅背上。
「因為商展提早結束。」
佐倉額頭到鼻尖的線條很漂亮,身材又高?,光是站著就很引人注目。七生雖然身高也有到平均值,但他的長相比較偏「可愛」,所以他從以前就很容易受到佐倉這種英俊挺拔的人吸引。
然而佐倉本人卻很不會打理外表,還因為懶得上髮廊而自己剪頭髮。他髮質微捲,就算自己剪也很好看,但有時候結果也很淒慘,七生看不下去便幫他重剪。
「喔,難怪你今天穿西裝。」
佐倉一臉稀奇地盯著七生的領帶,然後從斜背包中拿出香菸和打火機。從外表看不出來,佐倉其實是個老菸槍。這裡是現今少數可以自由吸菸的咖啡店,這也是為什麼他喜歡這間店。他的酒量也好得嚇人,聚會時無論周遭的人再怎麼鼓譟,他都不會亂了喝酒的步調。佐倉這個人本來就沒什麼情緒起伏。
「對了。」
佐倉連同香菸,從背包中拿出一個小紙袋。
「送你。」
「這什麼?」
「下週是情人節啊。」
「喔,是喔。」
佐倉還是第一次送他情人節禮物,他驚訝地收下,打開紙袋後又嚇了一跳。裡頭的包裝相當正式,還綁著禮物吊牌。
佐倉偶爾會像這樣給七生驚喜。他本人還是平常那副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七生拆開包裝,輕輕打開盒子,看見一條運動員用的鈦項鍊。亮黑色的繩子配上銀色扣環,那是七生喜歡的網球選手隨身配戴的款式。七生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之前在網路上看到這款,很想買吧?」
「是沒錯,但這麼貴的東西我不能收。」
佐倉似乎覺得七生慌張的樣子很有趣,邊點菸邊笑了出來。
「不會。買都買了,你就收下吧。」
七生雖然不明白佐倉的用意,但退還反而會造成對方困擾,所以他決定收下。而且他其實很高興收到這份驚喜。
「那我就不客氣了。」
佐倉喝著剛送來的咖啡,七生手握鈦項鍊,瞄了他一眼。他仍像平常一樣沒什麼情緒。
七生有件事一直想問佐倉。
好幾次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怎麼了?」
佐倉注意到七生的目光,抬起眼問。
「呃,沒事。」
他和佐倉在大二那年冬天認識,自那之後過了整整六年。他們各自都經歷過幾次環境變化,感情卻一直很要好,七生希望今後也能維持這樣的關係。
「佐倉,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他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件事。
「沒有。」
佐倉的態度一如往常。七生知道他並非客氣或害羞,而是真的「沒什麼想要的」才這麼回答。
只要是佐倉為他選的,無論什麼東西七生都喜歡。但佐倉卻不是這樣。
「單方面收禮,很不好意思耶。」
七生其實從以前就想送點什麼給佐倉。儘管他延續著這個話題,佐倉的回答還是一樣。
「我只是剛好看到那條項鍊,想到你想要而已。不用不好意思。」
以前待在同社團時,女社員常說:「佐倉人很好,態度卻冷冰冰的。」如今七生和佐倉聊著聊著,收到驚喜的興奮心情也逐漸消退。每次都是這樣。
佐倉雖然對人很好,但那份好意卻難以捉摸,七生每次都因為這樣而被他弄得心神不寧。
「下週前你如果有想要的東西就跟我說,過了情人節就失效囉。」
七生藏起心意,半開玩笑地說完,佐倉也笑著說:「知道了。」
見面之後,他們通常會去逛逛書店或影音出租店,吃完飯後再猜拳決定去某一方家裡,這是他們自大學以來的習慣。
今天他們是去七生住的套房。
「這什麼?」
門邊堆著一些紙箱,佐倉看了看裡頭問。
七生從大學起就住在這間有廚房的單人套房,租房時他不管採光和通風,而以寬敞為優先考量。學生時代房裡堆滿衣服和他喜歡的小東西,現在則換成工作用的樣品和展示用具。
「最近不是很流行抱石嗎?這是抱石的岩塊樣品。」
「喔,顏色真多。」
七生大學畢業後,進入一間專門製造運動用品的公司工作。他們的商品類型相當廣泛,除了為奧運級選手設計的頂級用具外,還有批發給學校的實惠用具。七生從去年開始擔任店舖管理經理,這份工作很有趣,他的業績也不錯。
「要喝點什麼嗎?」
七生將脫下的西裝外套和公事包一起收進衣櫃。他家沒有沙發,佐倉便在床上坐下。
「不用了。對了,我有個病患住院,我待會可能會被叫回去,先跟你說聲抱歉。」
佐倉身為*研修醫[致編輯:我也曾考慮將研修醫譯為住院醫師,但後文會不斷出現「後期研修」這個詞,基於台日制度差異,最後還是決定在這裡作註向讀者說明清楚。],經常必須犧牲個人生活,這點七生也明白。而且佐倉又很熱中於工作。(譯註:日本醫學系畢業生取得醫師執照後,會先經歷研修醫階段,前期研修相當於台灣的不分科住院醫師,後期研修相當於住院醫師。)
學生時代的佐倉對什麼事都不冷不熱,七生從未見過他對任何事入迷或拚命,所以暗自覺得他對醫師工作也會一樣冷淡。實際上正好相反,當他輪調到急診部門時工作繁重至極,他自我犧牲的程度也讓七生擔心。即使現在輪調到內科,他仍隨身攜帶工作用的手機,也幾乎滴酒不沾。
「沒差。」
一半是為了讓佐倉放心,一半是為了保護自己,七生刻意壓低音調說。
「反正你回去之後,只要我想要,還是會有人來陪我。」
他雖然是用玩笑語氣,但也有意讓佐倉覺得他真的有這種對象。
「你真狠。」
見佐倉苦笑,七生後悔自己又撒了一次謊,他將身體靠向佐倉。
「──來做吧。」
每次求歡的人都是七生,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佐倉將唇湊了過來,七生閉上眼睛任他吻著自己。七生最喜歡這一瞬間。佐倉的舌尖撬開他的嘴唇長驅直入,七生一伸舌頭就被佐倉纏住,嚐到淡淡的菸草味。七生一想到自己正和佐倉接吻,體內就微微發熱。他們分開嘴唇換了口氣,再度變換角度貼在一起。
佐倉逐漸加重靠在七生身上的重量,將他壓倒在床上。
「借一下浴室。」
一陣深吻後,佐倉站起身。他像平時一樣,將醫院呼叫用的手機放在七生身邊說:「響的話叫我。」便走向浴室。七生倒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身體已經在期待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