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快一點,廢物。」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週末。
我跪爬在一間新潮的咖啡廳廁所裡。
而且不斷被這樣的怒罵聲羞辱。
說話的是個身子嬌小、長相稚嫩的女孩。
她的烏黑大眼相當惹人憐愛,盤成丸子頭的橘紅秀髮顯得稚氣,只有右側長出的虎牙更有天真無邪之感。
也就是說,她是個如假包換的美少女。
風和日麗的春天週末,這位如假包換的美少女睥睨著跪爬在新潮咖啡廳廁所的我,以看著廚餘般的冷漠眼神朝我的後腦勺不斷辱罵。
好。
現在問題不在於我跪爬在廁所這件事,不對,我很清楚新潮咖啡廳的廁所不是讓人跪爬的地方,可是這是有原因的,所以不是什麼問題。
身子嬌小、長相稚嫩的少女口出惡言也不是太大的問題,要是她不說話也很可愛,可愛到我可能會假裝她是人偶把她帶回家,不過可愛的女孩未必不說話。不管外表多可愛,內在未必也一樣可愛,非常可惜,非常浪費,可是無可奈何。
比起這些,現在的問題是……
「你在那邊碎碎唸什麼?不要動嘴巴,動你的腳,廢物。」
「我不是廢物!」
問題出在這裡。
我叫楠木洋平。
我是那個著名的楠木財團的公子哥。
我不是很喜歡菁英這個詞,但講白了我就是菁英,而且是菁英中的菁英,我不是菁英還有誰是菁英?就算退一百步說我不是菁英好了……
「我不是廢物!」
「不要跳針,白痴。」
「我也不是白痴!」
絕對不是。
「干我屁事,總之給我站起來,白痴廢物。」
「不要加長!選一個講意思就到了吧!」
「啊,吵死了!給我閉嘴聽話!!」
嬌小童顏、虛有其表的美少女怒吼。
我緩緩站起身。
並且怒瞪美少女由比川菜月。排排站的時候我們的身高差可是很明顯的,由比川的丸子頭只到我的胸口左右。
儘管如此,由比川還是以睥睨的眼光瞪了回來。
「……廢物,給我坐下。」
「又要站又要坐,到底要怎樣?不要把我當狗一樣使喚。」
「我並沒有當你是狗,你本來就是狗,而我是你的主子。」
「叫完廢物後叫我狗嗎……妳真的有夠討厭的。」
「怎麼可以對主子直稱『妳』呢?」
「妳不是也直稱『你』嗎——」
「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呢,不是跟你說要叫我由比川姊了嗎?要我講幾次你才會記得啊?要是再亂叫我就不給你飼料了喔。」
「混蛋……給我差不多一點!」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我把手上的刷子和水桶扔到地上。
「這、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的前輩喔!」
由比川一樣頤指氣使地說,但是聲音已經在顫抖了,原本一直沒有溫度的眼眸透露出掩藏不住的困惑。
她如倉鼠般顫抖的模樣實在很可愛,又可憐得令人想帶回家,讓她在溫暖的小窩中睡覺,讓我受到強烈的罪惡感苛責,但是憤怒還是勝過了一切。
因此我把戴著的手套也扔到地上走出廁所。
「等等!不能走!」
由比川小小的手抓住我的手臂。
「不,我要走了,我果然不適合打工這種差事。」
我甩開由比川的手行經店內用餐區,正想直接走出店外時……
「你不是要當日本第一的後輩嗎?」
由比川追上來說的這句話讓我感覺芒刺在背。
「……」
我咬著牙停下了腳步。
沒錯。
這裡有我必須做的事。
這裡有我必須學習的事。
這裡有我必須完成的事。
也就是由比川所說的那句話。
我來這間咖啡廳是為了成為「日本第一的後輩」。
……我都忘了。
序章二
事發前兩天,當時我正在和父親共進晚餐。
父親是楠木財團的現任當家,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奔波,很少有機會在家裡一起吃晚餐,父子久違的相處時間讓我很雀躍。
「洋平,都好嗎?」
「很好。」
「高中怎麼樣?」
「不愧是日本第一升學高中,上課內容真的很難。」
「是喔。」
這種閒聊也讓我很開心。
我打從心底尊敬我父親。
除了尊敬為人父的他,我也尊敬這個誕生在同樣環境、身為楠木家長男的「前輩」。
身為楠木家的長男,遲早都要成為在上位者、成為一個領導人,背負眾多員工和員工家人的人生。
這是我們的義務,不,是使命。
父親完美完成了這項重責大任,而且不斷拿出超乎眾人期待的成果,因此他對我來說如同人生楷模。
能與這樣偉大的人物閒聊真的很開心。
所以……
「還有嗎?」
父親問,我挑了他可能會喜歡的話題說。
「前幾天的段考,我又考到全學年第一了。」
「喔?還有嗎?」
「我報名了春天球類大賽上的棒球項目,擔任投手,投出了三安打完封,還刷新了非正式的紀錄,我投出150公里的直球。」
「還有嗎?」
「我看時間還有剩,就半路參加了足球賽,我罰球踢出了決勝點。」
「……還有嗎?」
「我看時間還有勝,所以參加了籃球比賽,在輸20分的情況下逆轉勝——」
「唉唉唉唉……」
我講到一半,父親就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了嗎?」
「感覺……」
我一頭熱地在講自己的事,沒發現父親無精打采的,不只是無精打采,而是非常悶悶不樂。他水嫩的皮膚沒有了彈性,平常Q彈鬆弛的臉頰和雙下巴好像也枯瘦了,開始退後的髮際線與鬍子也沒有半點光澤。
「是、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我身體沒事,雖然糖尿和痛風雙雙中標,但是我還是很健康的。」
「那是有什麼煩惱嗎?」
「……嗯。」
我不敢相信父親會有什麼煩惱,但我姑且還是問了。
「你在煩惱什麼?」
「其實……」
父親虛弱地開口,以憂愁的眼神盯著我看。
「洋平說的話很無趣……爆無聊……」
「咦……」
父親傷腦筋地繼續說了下去。
「這麼久沒見了,兒子的近況報告卻一點都不有趣,這裡明明是自己的家,我卻想早點回家,你覺得這樣的父親怎麼樣?」
「你、你這樣問……」
我也無言以對,光是說得出「你這樣問……」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父親砰一聲拍了桌子,以更強烈的語氣說:
「是說根本是洋平不對,被問到『高中怎麼樣』的時候,通常都會回答『很開心』吧?怎麼會講說『上課內容真的很難』啊?聽了就不爽。」
「對、對不起……」
「還炫耀說什麼全學年第一、什麼150公里……不對吧?這時候不是應該要開始講你交了朋友、班上有個可愛的女孩之類的,開始進行哈哈哈嘿嘿嘿的男子talk吧?而且別人的球類大賽你大展伸手個什麼勁啊?那是運動性社團的主場吧?不要搶人鋒頭,要缺席啊,你到底有多白目啊?」
「嗚嗚……」
被連珠砲嗆了一番後我根本無言以對,父親再次對著我深~深嘆了口氣。
「這樣我沒辦法把下一任當家的寶座讓給你。」
他講得很輕鬆,這麼驚悚的事他竟然講得如~此輕鬆。
缺
失語的我一時間也失去了意識。
楠木家的長男遲早要成為在上位者,成為雄糾糾氣昂昂的領導人引領好幾萬人前進,這是我們的義務,也是使命。
更是我的夢想。
自從我意識到自己是楠木家的長男後,我就一直夢想要繼承父親的位子,不斷祈禱自己能成為像父親一樣的人。
我怎麼能讓人輕易粉碎我的夢想?在我恢復意識之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父親回嘴。
「有什麼問題嗎!這話我也不好自己說,可是我很優秀的,無論是課業或運動我一直都是拿第一,跟別人比賽我也從來沒輸過,我以後也會不斷不斷磨練自己,保持這樣的成績——」
「不是。」
父親打斷了我。
「你確實很優秀,這我承認,作為你的父親我很驕傲。但是不是這樣的,在上位者最需要的特質不是學年第一的智商或舉世無雙的運動能力,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你自己想,這就是現在的你所欠缺的,在你找出解答之前,我可不認你這個楠木家長男。」
「怎麼會……」
「好,正經事就說到這裡,吃飯吧,不然會冷掉。」
霸氣與光澤又回到了父親的臉上,他帶著溫柔的笑容說完後重新開始用餐。他一定是為了對我曉以大義才會故意嗆我的吧,他知道這樣做比直接指出問題更有效,實際上,我也無法應付他翻臉如翻書的態度,而且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回嘴也變成洩氣的皮球不了了之,不愧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