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到底是有什麼毛病才有辦法從午休時間開始一直睡到放學啊?真令人傻眼耶。不對,這已經不是令人傻眼與否的問題,我甚至開始有點擔心起你的健康了。你還好吧?」
阿部春明成了說教的對象。
「……其實我也不想睡這麼久啊。畢竟今天第六節的歷史課上的是平安時代,那可是我的祖先最活躍的時期哪。結果那節課我卻睡得不省人事,我自己也覺得很懊惱好嗎……可惡。雖然我祖先的事蹟絕對不會出現在考題上啦。」
「那第五節課的英文呢?」
「我將來要當的是陰陽師,英文不是必備技能。」
「又在滿口歪理了……」
放學後,整間教室只剩兩個人。因為沒有點燈,所以室內光線昏暗。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體育社團的吆喝聲,反而凸顯出教室裡的那股寂靜。
按理說,歸宅社的阿部春明這個時間早就應該回家了。
「算了,反正上課睡覺成績導致變爛也是你自作自受。話雖如此,整堂課你就露出一張痴呆的表情從頭睡到尾,不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老師嗎?」
笑嘻嘻地向春明說教的人是個女孩子。
白峰薰──本班的委員長。
彷彿脊椎是鐵打的一樣,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抬頭挺胸,而且遵守學校規定,身穿用熨斗仔細燙過的制服。頭髮剪得短短的,清秀的臉龐完全不需要化妝,隱隱散發出一股機器人般的冷酷感覺。
不僅如此,她讀書運動樣樣萬能,堪稱是完美無瑕的優等生。
這樣的她願意主動跟自己說話,感覺上,倒也不失為一件光榮的事──問題是,她是一個開口閉口只會說教,完全不曉得如何跟人正常打交道的傢伙。
春明常常被這個正氣凜然的聲音教訓得灰頭土臉。
「一直盯著我的臉看做什麼?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
──睡眼惺忪的春明一不小心就盯著她的臉看得出神。
「沒事,只是想說妳說教的樣子好美而已。」
薰彷彿頭皮發麻似地發出了一聲悶哼。
「你又來了,想用那種噁心的肉麻話轉移焦點。可以認真一點嗎?」
如是說的薰看似無動於衷。
春明覺得遺憾,其實她大可以表現得稍微嬌羞一點的。
她這個人就是這麼一板一眼。一點都不懂得善用自己的美貌。
「……妳真的很喜歡對我說教耶。」
春明悻悻然地嘆了口氣後,薰忍不住吃吃一笑。
那個瞬間就好似無感情的機器人無預警地切替成了人類──光是看到那張為四周的氣氛增添色彩,彷彿還可以聞到花香味的笑容,令春明不禁心跳加速。
薰是那種超群脫俗的優等生,不管跟誰打交道,都會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只外表,她連個性都類似只能照著程式走的機器人。
她鮮少把感情表露在外。
這樣的她,唯獨對春明格外有興趣,甚至會對他露出笑容。
雖然喜歡裝作面無表情的樣子,偶爾還是會不小心把心情寫在臉上──有了這種感覺的春明,忍不住自作多情起來。搞不好她對我……
「只要盯著你這種沒出息的人看,心情就會放輕鬆呢。」
「搞了老半天,原來只是在看我笑話而已啊。」
不該抱有奇怪的桃色幻想的。
她根本就是說教機器人無誤。太慘了。
「其他同學呢?他們不是也應該在打掃嗎?」
春明是被『快點起來,不然無法鎖門』這句話叫醒的。薰會準備替教室的門窗上鎖,也就表示打掃的工作才剛剛完成。
「其他人莫名其妙通通都不見了。」
「不見了?」
「山田突然喊肚子痛,回家了。加藤被社團的前輩緊急召喚。石塚收到情書去校舍後面赴約,吉岡也去校舍後面赴約,不過他收到的是挑戰書。飯島說祖父去世要回家奔喪……月宮同學則是什麼也沒說,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走掉了。」
「石塚同學和吉岡同學,現在應該在校舍後面搞得氣氛很尷尬吧。飯島同學的祖父不知道今年已經往生第幾次了。他家是有在種超級瑪利歐的1UP蘑菇嗎?還是說,他家的人都是會死而復生的吸血鬼啊?……妳啊,可別被那種一聽就知道是唬爛的謊言騙了。」
春明脫口說出『吸血鬼』這個字眼的瞬間,薰瞪大了眼睛。
「……怎麼了?」
她該不會具備了「害怕恐怖的事物」這種反差萌的要素吧。
「啊,不……沒什麼。」
薰一如要讓心情穩定下來般做了深呼吸後,接著開口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在騙人,反正放學後我也沒事,所以無所謂。」
「哦……」
完美無瑕的優等生。深受老師信賴的班級委員長。
「我說妳啊……」
春明才剛開口,旋即又閉上嘴巴,「其他人是不是看妳太過老實,都在利用妳這一點啊」──他把這句話吞了回去,改口說道:
「還真的是很閒呢。」
薰面露淡淡的苦笑抓頭。像這種自然而然的苦笑表情,除了春明以外,其他人很少有機會看到。那個抓頭的舉動,讓她纏繞在右手手腕上的十字架反射了自窗戶射入的陽光。
那個光芒是如此耀眼。如果吸血鬼(?)孫飯島同學在場,大概已經化成灰燼了。
……聽說薰自小就失去父母和妹妹,是被親戚收養長大的。
而且她也是在那個時候成了信仰虔誠的基督徒。
說不定就是這種成長背景導致她的個性變得如此一板一眼,近乎克己的──想到這裡,春明覺得憑空胡亂揣測未免有失禮貌,於是就此打住。
「話說回來,那些傢伙為了摸魚而撒謊,真的是太惡劣了。不可原諒。」
「說這種話的你臉皮也很厚。你自己比他們更愛說謊不是嗎?」
「我會說謊沒錯,可是我不會說那麼惡質的謊言。真的。」
「你剛剛稱讚我很漂亮,不就是很惡質的謊言了嗎?扯那種謊真的是罪大惡極。」
「那是我的真心話好嗎?我最喜歡薰同學了。真的。」
「是嗎?我也很喜歡春明,所以不需要跟我講那種客套話。我自認很瞭解我自己。」
不,我看妳才不瞭解吧……所有的讚美都被封殺,春明嘆了口氣。平常言行太過浮誇的結果,就是即便講真心話也沒人會相信。
不過春明也知道剛才是自己的表達方式太糟糕了。
「啊,不過月宮同學沒有說謊,只是默默地回家了對吧?」
「嗯,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月宮詩繪──不願對任何人敞開心扉的同班同學。綽號是『孤高之君』。
春明也沒有警告她「別想摸魚不打掃!」的勇氣。
既然是月宮同學,那也沒辦法了……她就是會讓人產生這種念頭的角色。
「話說回來,妳一個人打掃到這麼晚嗎?……幹嘛不早一點叫我起來,我可以幫忙啊。」
「沒有,我在端詳你的睡臉,端詳了很久喔。」
「咦?」
「因為你的睡臉真的很好笑。」
「搞什麼,原來只是在看我笑話嗎……」
心跳加速的自己就像傻子一樣……難得有機會兩個人在教室單獨相處說,唉。
薰突然握住了春明的手。那個柔嫩的觸感教春明嚇了一跳,同時,有個摸起來冷冰冰的金屬質感物體被交到了他的手中──原來是教室的鑰匙。
「那麼,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附帶一提,因為你在睡覺,我無法搬動你的桌椅,所以只剩你的座位下面還沒打掃。」
「咦?妳說什麼?」
薰單方面地自說自話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整間教室只剩春明孤零零一人。只有他的座位下面還沒打掃……
春明原本想要無視薰的忠告自顧自地回家,可是他低頭一瞧,發現自己的座位底下堆積了大量的塵埃,那可不是沒有打掃那麼簡單而已。有夠過分。
春明看了一肚子火,他用腳把塵埃踢散後就想拍拍屁股回家。
不過,最後他禁不起罪惡感的譴責,還是拿掃帚和畚箕仔細打掃了一番。
薰肯定早就料到結果會是這樣了。
難得她也有這麼調皮的時候……這可不是隨隨便便會展現給其他人看的一面。
春明懷著有些酸酸甜甜的心情獨自離開了教室。
整個走廊空無一人。有人才奇怪。
這個時間歸宅社的學生早就跑光了,社團活動也進入了最熱烈的階段。
儘管春明如此心想,可是當他走到樓梯時,他在那裡撞見了意外的人物。
由彷彿擦得清明透亮的白銀絲線,美得如夢似幻的銀髮所紮成的馬尾頻頻左搖右晃。即便只看背影也能一眼認出來──這個人是月宮同學。
她明明丟下掃地工作偷偷溜走了,為什麼這麼晚了還留在學校?……月宮同學剛才是從上面的樓梯走下來的。春明等二年級學生的教室在校舍四樓,再上去就是屋頂。
看來她剛才是溜去屋頂打發時間的樣子。
而且她搶先春明一步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