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每個人都不禁懷疑,那邊真的可以被稱作『森林』嗎──因為那不過只是一塊長著稀疏針葉林的土地。
樹林既不深、也不廣。
雖然每棵樹都像是倚靠著彼此一般聚生在一起,但卻沒有那種茂密森林帶給人的壓迫感,不會太濃密,也不會太稀疏。只是……小小的針葉林聚落卻營造出一種十分獨特的氛圍。
外界的一切都在遙遠的彼方。
沒有人為這片針葉林畫出一條界線,更沒有一面牆把這片針葉林隔開。只不過──數層的常綠會把外部不解風情的噪音擋下。連穿梭於枝椏葉片間的風兒,也不分晝夜四時徐徐吹拂著──彷彿像是害怕擾亂了存在於這片森林裡的什麼東西似的,風靜靜地、悄悄地迴繞在其中。
但──這絕非全然寂靜。
這裡沒有所謂的寂寞或是隔離的感覺,更沒有任何停滯或滅絕的現象。只有層層的樹海輕柔地承接起俗世的一切,讓極為自然的安定感滿溢其中。
這就是所謂的靜謐吧。
那並非被強制塑造出來刺激耳膜的無聲──只是就結果而言,它是為存在而存在的無聲。滿溢於這個空間裡的並不是虛無的空白,而是無數微小的雜音交織後造成的恬靜。
這也許可以算是一個奇蹟吧。因為這並非是誰費盡心機後的結果。而是偶然和必然所創造出的絕妙效果,和任何人為的意識均無關聯。如同連時間的流逝都可以遺忘一般,這是外人難以入侵的自然安寧。就算是我們再怎麼渴求,都不可能是人類可以創造出來的境界。
對於那些虔誠的教徒而言,這或許會讓他們聯想到某種聖地吧。
接著……就某種層面而言,那算是一種正確的印象。
「……在這樣……的地方……」
在層層的樹海──後方。
有個小小的湧泉。
從那小巧的湧泉裡所流出的水永遠是那樣的清涼。滲出至一旁的水沾濕了周圍的土地,滋潤著樹木花草──湧泉周圍的綠意遠勝於其他景色。而這小小的湧泉,似乎就是這小小森林的純淨心臟。
在湧泉的一旁──
「就算是皇家的領地……」
立著一塊墓碑。
讓人肅然起敬的墓碑,就像融入週遭的風景般矗立著。
和碑文一起刻印在墓碑上的文章,宣示著長眠於此的人物高貴的身分。
是貴族嗎?還是皇室的一份子?從葉間流洩而下的陽光映在石碑上,毫無雜質的純黑和反射著光線的光滑表面,在在顯露著這是一塊花了許多心思所製造的墓碑。只是,墓碑雖精緻卻出奇的小,而且樣式十分樸素。
隨者躂躂馬蹄聲一同出現的──是朝著湧泉前進的兩名騎士。
兩名騎士在墓碑前停下。
「……這是?」
從黑色馬匹上躍下的騎士,聲音裡透出了一絲驚訝。
此人──穿著一件飄長且印有獨特花紋的無袖斗篷,完全無法得知他身體的曲線。再加上他所配戴遮蓋過眼的帽子,更讓外人無法判斷他的性別。
但若從聲音來推測的話,應該是位年輕少女吧。
從她掛在馬鞍上的長杖來研判,應該是個精通魔導術的人。長杖的表面刻著精緻的幾何圖形,曲折的尖端則裝飾好幾個金屬環,看起來完全就是──魔法師才會使用到的東西。
雖然人們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被無知的迷信束縛,盲目地恐懼使用魔導術的人……但魔導師們還是習慣把自己的臉藏起來。如果是個年輕女性,那就更不用說了。
「──那就是她自己的希望吧。」
另一名騎士……從棕色的馬上躍下的巨大身影,用平坦且低沈的聲音說著。
言語裡完全不帶任何情感。
年輕且富有朝氣的聲音,來自於這個年輕人。
其實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名二十出頭的青年。肌肉緊實、臉龐端正。但他並不單單只是一個剛強的男人,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眼神,深深地讓人感受到他遠遠超越一般人的洗練與知性。
只是……
「那是因為……她向來不喜歡誇張的事物和吵鬧的地方啊。」
年輕人說話的口吻中帶著沈穩練達……是那種會不覺潛入聽眾心靈的聲音。要是缺乏人生歷練和思慮膚淺的人,絕對無法做到的。他雖年輕──卻似乎已擁有一般人一生才能經歷過的風霜。而這聲音就是他人生歷練的證據。
尤其是……一切的辛酸和悲哀。
「我越來越覺得她……真的不是一個適合成為阿比亞斯國王王妃的女人……」
突然間──年輕人的聲音裡透露出了一絲感慨。
他壓抑著。或許是他強靭的意志力,掩蓋了不該顯露出來的感情。但就算如此強靭,些許情感的碎片還是承受不住意志力的控制,使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動搖。
埋葬在這墓碑下的人,對他來說到底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似乎並不難判斷。
「──陛下。」
站在一旁的魔導師輕輕喚了一聲。
「這裡並不是城堡。」
魔導師──不,那少女的聲音是如此清徹透明。
她說這句話時也不帶任何明確的感情,只是如實以告。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刻意迂迴的同情和憐憫,反而會傷害到對方吧。
可是……
「若是您希望我閉上雙眼闔上雙耳,我絕不忤逆──請您……」
「不,不需要。」
年輕人的聲音又回復到先前的平穩。
從他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深刻情感,不難猜測他的自制力有多麼強。而他的臉上也像戴著面具一般毫無表情。
「我沒事。」
「不。」
少女淡淡地──否定了他的話。
年輕人驚訝的蹙起眉頭,轉過頭去看著身旁的魔導師。
「您若是如此悲傷,就請您讓眼淚流下……沒有任何人會責怪您。」
「……瑪雅加?」
「『王者不應受到感情擺佈』──的確,就如您所說的。但……這並不代表您必須將感情連根拔起、完全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