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銀髮少女面對眼前的景象，啞口無言。
自己明明徹底掌控了戰局。
直到剛才為止，路榭．迪歐拉希．斯堤利巴都還是這個戰場的支配者。
戰場上成千上萬的屍體與血海，證明路榭立於頂點──至少在那名少年現身之前，她都還是戰場的王者。
「不可能……」
路榭粉脣微微顫抖，低喃道。
她仰賴能遠觀八方的千里眼，完美指揮軍隊。
戰場隨著她的指揮堆起屍山。一如往常，一切彷彿天經地義。
然而現在卻──
「不可能……」
她又低語了一次。
戰場風雲變色。
局勢徹底翻轉。
白與黑，勝者與敗者，雙方直接對調。
一切轉變，都從那名少年現身開始。
現場只有路榭察覺異狀。
千里眼在她腦內映照出那幅不尋常的景象。
自己的軍隊逐漸遭到蹂躪。
不論我方陣勢多麼完美、指揮多麼無懈可擊，敵方仗著壓倒群雄的強大火力，隨手便能攻破。
「……路榭總司令……路榭總司令……！」
「……！」
路榭感覺右肩被人搖晃，這才回過神。
眼前群眾身著軍服，正在觀察她的臉色。是我方士兵。
在司令部待機的軍隊前來向她請求指令。
路榭這時才終於察覺，自己竟然癱坐地面，難堪不已。
她身在軍帳中，一發現戰局超出自己意料之外，先是下意識站起身，又窩囊地跪倒在地。
牙根隱隱發顫，眼角滲出淚水。
……強者如我，竟然被人逼得跪地不起……？
被誰？
「前鋒部隊已經失聯……但我軍還能戰鬥！請您以千里眼……指引我軍走向勝利，拜託您了！請下達下一步指令！」
這句話的任何一個字，都進不了路榭耳裡。
不過她倒是懂了。眼前的男人還未放棄。
自己的部下眼見戰況如此絕望，仍未捨棄戰意。
只有路榭，只有她看見少年的戰鬥，心生畏懼、絕望，喪失了鬥志。
這對她來說，簡直屈辱難忍。
「……敵軍……那個少年……那名打擊我軍的士兵，叫做什麼名字？」
路榭的雙眸空洞，彷彿空殼。她詢問部下。
士兵面面相覷。
「不知道……但據說敵國有一名手腕高超的傭兵，名為齊格飛。那名傭兵或許參與了這場戰鬥。但是路榭大人的千里眼能掌控一切，有您在，我軍必定能奪得勝利！」
「齊格飛……」
自己恐怕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名字。這名對手在她的靈魂烙上難以抹滅的爪痕；
她曾經百戰百勝，唯有這名對手能令她心驚膽顫；
她至今一昧追逐戰場血流成河的愉悅，卻第一次對對手產生執著。
「長官……敵軍已經逼近了！請下指令！」
一名臉沾黑煤的男人抓住路榭的手臂。
他的眼神仍帶著希望，想拉起早已癱軟的指揮官。
不過──
「……碰我。」
「咦……」
下一秒──他的手臂從關節處慘遭斬斷。
新的血沫再次飛灑在染血的戰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手飛離原本所在的身軀，男人放聲哀號。
現場氣氛一瞬間轉為陰鬱。
身後的士兵登時鴉雀無聲。
「……下賤的傢伙……不准隨便碰我……」
「……噫……」
路榭緩緩走向失去右手的男人。銀髮少女露出獵食者的眼神，俯視著那雙染滿恐懼的眼瞳，朝他吐了口口水。
緊接著──
「這樣不對稱呢，我不喜歡。」
「不──」
男人作勢要爬離路榭。下一秒，男人的左手轉了幾圈，再次拋飛到空中。
士兵失去雙臂，一頭栽向地面。
「……順便拿掉那裡好了。」
她接著摘掉了右腳。
然後是左腳。
最後，連頭也拔去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用這副德性戰鬥？怎麼打？你告訴我呀！」
只剩淒厲的笑聲，空洞地迴盪在戰場上。
周遭士兵默然無聲。
英明的指揮官赫然豹變。
她是英雄，在百年戰爭中活過無數戰場，累積龐大戰功，令同盟國的勝利無堅不摧。現在卻動手殘殺我方士兵。
眼前發生的種種實在詭異。
眾士兵宛如被鬼上身，人人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你們就這樣默默看著呀……現在可是死了一個戰友，為什麼你們能默不作聲呢？」
路榭朝這群男人微微一笑，雙眼同時染上瘋狂與憤怒。
那股淡漠，宛如絕對零度的寒冰；那激憤，又如同熾熱烈火。她的神情顯露矛盾的情緒，甜甜地揚起笑容。
「怪……怪物……」
「哎呀……沒有頭的男人可比我更像怪物。」
下個瞬間，人類肢體逐漸飛離原本的位置。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屍體漸漸布滿戰場。
「……咿……不要……」
「你為什麼這麼害怕？說說看，為什麼？」
路榭大笑，眼瞳充滿瘋狂色彩。
她眼中的人是我軍士兵？又或是齊格飛的影子？
無論是哪一方，眼前的男人隨即成為激昂情緒的犧牲品。
路榭不理會周遭不知所措的士兵，仰望天空，高笑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誰也贏不了我！沒有、沒有人、沒有人能贏過我！」
話裡夾雜一絲心虛，乘戰場的血風而去。
路榭心知肚明，這只是句空話。
但她必須說。
她至今從未畏懼敵人，她只能用空話催眠自己，穩住心神。
「那眼神是怎麼了？我殺死部下，有這麼不可置信？我一開始就只把你們當成玩具。膩了就扔，根本無所謂。」
路榭只想殺死大量人類。
對她來說，殺人能帶來無與倫比的愉悅。
司令官可以用最適當的動機，殘殺大量人類。所以她才一路爬上高位，只論結果，她確實在無數戰場累立赫赫戰功。
眾人因此視她為「英雄」。
「我很優秀、很特別，是萬中選一的人物，所以我有權力盡情擺佈他人生死。讓他們瘋狂、絕望、心生畏懼……我可是屬於支配他人的一方。」
她從來沒有懷疑自己的主張。
為什麼？因為路榭無人能敵。
她從未嘗過失敗的滋味。
但是──
「我會被人逼瘋？絕望？害怕別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這份恥辱無比難堪。
這份侮辱難以原諒。
儘管如此，她並不打算魯莽地投身作戰。
她沒那麼蠢，不會參與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
正因為她早已預見一切。
正因為她明白自己和齊格飛之間，實力宛如雲泥之差。
挫敗化作傷痕，深植路榭心中，不斷折磨她，一輩子都無從抹滅。
「……齊格飛……我一定會討回這筆帳……！」
於是，她逃離了戰場。
捨棄所有部下，在齊格飛攻進軍帳之前，捨棄所有自尊與堅持，落荒而逃。
她從英雄墮落成賣國賊。
路榭去了哪裡？現在又在做些什麼？誰也無從得知。
第一章 小偷男孩
「哇啊……好多人……真不愧是交通都市……」
城市裡的人群匆忙地來去。堤亞見狀，不禁感嘆道。
我們從頓內次克出發時，太陽才剛從東方盡頭升起，現在已經高掛天際。
出發之後，我們翻越山林，抵達交通都市勞拉。
頓內次克洋溢著安穩又喧囂的氛圍。而勞拉位於交通要道，路上往來的人群彼此錯雜，和頓內次克截然不同。
頓內次克的房屋清一色都是紅磚房屋，勞拉則是充滿各式各樣的建築風格，建築物之間又蓋得極近，給人十分雜亂的印象。
一踏入都市，鼻子便嗅到一股獨特的悶熱惡臭，匆忙與喧鬧迎接著我們。
艾梅利亞國都里維斯，以及聖威爾菲斯教會的信仰中心巴特爾。
兩者是代表國家的兩大都市，勞拉正好位在兩座都市的正中央。人人懷抱不同目標，彼此交錯，前往各自的目的地。不分大人、兒童、平民、貴族、神職人員，路上甚至看得見流浪漢。
都市處處可見餐館、特產店，店員積極地吆喝，招攬生意，為城市增添一分朝氣。
「那個……大哥。」
「怎麼了？」
「萬一走丟就不好了……我……可不可以……牽您的手？」
堤亞的臉蛋隱隱泛紅。
的確，勞拉的路上這麼擁擠，走路一不注意甚至會撞到行人。
一旦走散，要找人想必很費力。
她說得沒錯，萬一走丟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