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只欠缺了一小角的朦朧月亮。
初夏的夜晚。
伴隨著前天開始下雨後就不斷增加的濕度，月光的色澤也變得有些模糊。在這種光線照耀下，充滿異國情趣的街道──中華街的建築物看起來也有點潮濕。
簡直就像是水族館一樣。
這裡的景象可以看見許多紅色與綠色。
除了唐草與雷紋等來自大陸的圖案外，還有不斷浮現的水泡幻影。
轉過一個街角進入小巷後，就能看見零亂地堆著收起來的刈包與肉包攤。狹窄的屋簷前方除了有盆栽之外，也能看見販賣黃坂市限定果汁的自動販賣機，上面還貼了該款果汁品味有點獨特的廣告。
這一切──都溶化在類似深沉海底的靜謐當中。
某個人曾經說過，中華街是相當適合夜晚的地方。或許是因為在所有人都入睡的這個時間，中華街才會顯露出真正的模樣吧。
「…………」
我凝視著這樣的夜。
街道的一角。
空氣沉澱，籠罩著一股異臭的小巷弄。
隨著歷史被人忽略的地域中，蜿蜒的柏油路對面。由於這附近沒有每天打掃，因此可以看見殘留著菜渣的保麗龍盤子與寂寥的塑膠杯雜亂地躺在地上。
「…………」
我在這樣的夜裡豎起耳朵。
果然有聲音傳出。
還有一種慢慢滲入皮膚當中的感覺。
那是水的聲音。是黏度相當高，聽起來刺耳的水滴。光聽聲音就讓人心跳加速，有個細微的雜音衝過神經。
我低頭看著腳下。
那個地方……
「…………」
我知道這種夜晚的顏色。
──是紅色。
──紅色。
──紅色。
──紅色。
──紅色。朱色。赤色。
鼻子裡充斥著鐵鏽般的味道。
這股不論在任何場所任何時代都不會改變的顏色與味道，讓我的心臟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我不是感到恐懼。
而是完全相反。
心臟的鼓動太過於誠實，高昂的腦部也表現出真心。
呼呼的喘息聲十分吵雜，因為興奮而外露的舌尖像發情的狗一樣。雖然覺得很丟臉，但這下子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我覺得很高興。
感到喜悅。
以及開心。
「…………」
啊啊，不行了。
堆積起來的顏色遍及整個視野。
我沒理會黑暗，凝視著倒在地上的人類。與其說是人類，倒不如說是血袋還比較恰當。足以讓人覺得「這麼多的量究竟是藏在哪裡」的大量血液先是在柏油路面上擴散，接著濕濡了我沒有穿鞋的腳。
渲染了整條小巷的濃稠紅色液體，像鏡子一樣映照出我們。
出現的影像是──
從脖子流出血〈紅色〉，完全失去力量的少年〈馳郎〉……
以及用憐愛表情緊抱住馳郎……白色帽子與更白的洋裝被嘴角流下的血弄髒的我〈娜達〉……表情看起來很高興。
真的是非常高興地笑著。
＊
「──喂。」
聲音忽然敲打著鼓膜。
搖晃的感覺讓我回到現實。身下躺著的沙發十分柔軟，從窗戶投射進來的朝陽即使透過眼瞼感覺也相當刺眼。
「喂，快起來。」
「…………嗚。」
我張開眼睛。
一名少年露出不滿表情，手插腰屈身站在我的面前。
年齡大概是十七歲左右吧。一頭亂翹的短髮，嘴唇還噘起來。臉頰上雖然有一道燒傷的痕跡，卻給人討喜的印象──不過整體來說，還是有種丟臉的感覺。
首先是那個圓滾滾的小鼻子就很難看。
不知是擔心還是憤怒的表情也很寒酸。
這麼說或許有點可憐，但無論做什麼都很丟臉，似乎已經是這名少年揮之不去的既定印象了。
不過，他筆直看著這邊的眼睛讓少女覺得很高興。
那是少女最喜歡的眼睛。
「……是馳郎嗎？」
她畏畏縮縮地開口。
「喂喂。不然還會有誰。我是看妳一直都沒來吃早餐，覺得擔心才過來看一下……妳是怎麼了，昨晚熬夜了嗎？」
可能是聽見回答後放心了吧，戌見馳郎大大地嘆了口氣。
那彷彿要表示『我可沒有在擔心喔』的刻意動作，讓娜達忍不住笑了起來。少年就是這種地方讓人覺得可愛。
當然，除此之外也有許多地方令人喜歡。
「沒有啦，我昨天很早就睡了。更何況，我根本不需要睡眠。」
娜達搖了搖頭。
她一邊讓意識醒來，一邊看著周圍。傾斜的吊扇、到處都是鐵鏽的窗戶、老舊的桌子等熟悉的景物讓少女放下心來。
〈戌見ＣＰClose Protection服務〉事務所。
從兩個月前開始，擔任助手的少女就住在這個千圓保標的根據地。
「……嗯，只是做了惡夢而已。對身體沒有什麼實際的害處，不用擔心。」
「不過，妳剛才發出很痛苦的聲音唷。」
馳郎很難得地繼續追問著。
自己剛才的睡相真的有那麼差嗎？
「不會是……氣不夠吧？」
少年稍微壓低了音量。
「這倒是沒有問題。在之前的事件中，已經補給了不少〈鬼〉身上溢出來的氣。日常生活的話，只要有附近公園或人群裡溢出來的氣就很足夠了。」
「……這樣啊。」
像是終於接受一般，少年穿著夾克的肩膀垂了下去。
可能是到了這個時候才覺得不好意思吧，只見他搔著臉頰的傷痕，轉過了身子。
「那起來吃早餐吧。我會在妳過來之前把鮭魚烤好。」
「嗯，真的可以嗎？已經透支太多了吧，記得你好像說過只能三餐配個雞蛋來度過這段日子了。」
「少、少囉嗦啦。」
娜達對著咬牙切齒的少年大笑了起來。
「我馬上過去。」
她揮了揮手，目送少年到〈玉響莊〉隔壁的房間。雖然覺得房東會不停抱怨有烤魚的味道，但既然對方有這樣的好意，就該乖乖地接受才對。
又過了好一會兒，娜達還是無法離開沙發。
「…………」<漏譯P14>
代表這次真的不是錯覺的證據，讓少女的身體不停顫抖。
「到底是……怎麼回事……」
嘴唇在抖動。
少女感覺到的不是飢餓。
而是完全相反的感覺。
從下腹部湧上來的無比滿足感──讓少女不斷地震動。
第一章 黃昏時的委託人
１
市立黃坂高中。
當天放學之後，位於新校舍頂樓的學生會辦公室前面樓梯上，有一隻長桌與椅子的怪物正在蠕動著。
不對，以怪物來形容可能太過於搞笑了。
就像是埃舍爾的「迷惑的圖畫」一樣，以奇蹟式平衡堆疊起來的數張長桌與椅子，正由一名黃坂高中的學生支撐著。
「……還差……一……點……」
那名學生的膝蓋不停抖著，一步步地爬上了階梯。
每往上走一步長桌與椅子就會搖晃，一副隨時就要崩塌的模樣，但要進行微調的話需要更多腕力。先把東西放下來不就得了這種想法根本是短見，如此疲憊的身體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再次將這些桌椅扛起來呢。
當然，這個人就是戌見馳郎。
「加油啊戌見學弟！戰鬥吧戌見學弟！只剩下五階樓梯了。距離學生會辦公室也只剩三公尺的距離！我們都在為你加油！衝啊！戰鬥吧千圓保鏢！」
有人站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附近，揮舞著手說著風涼話。
那是一名短髮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穿著體操服與緊身褲。她像在參加運動會一樣，用可以說是相當清純的笑容，專心一致地幫馳郎加油。
「……好、好……好的……」
從傾斜長桌下傳來一道模糊的聲音。
每一步都像爬上死刑台的階梯一樣。
終於爬完階梯後，又直接搖搖晃晃地踏進學生會辦公室，少年的身體才往前傾。
即使如此還是沒有發出巨大的噪音。而是慢慢將桌椅放到地上，應該是少年值得佩服的職業道德吧。
「啊～辛苦你了～」
悠閒且高雅的聲音這麼慰勞著少年。
這是另一名有著略呈波浪狀的長髮，以及快睡著般下垂眼睛的少女。她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裡唯一剩下來的一張桌子前面，優雅地品嚐著紅茶。而且用的還是不符合高中學生會辦公室的高級茶杯與茶壺，不過這似乎是少女的私人物品。
「真的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電梯忽然壞了，付一般費用的話又沒辦法拜託業者把桌椅搬到這裡來。」
「嗯嗯！我也擔心萬一找不到戌見學弟該怎麼辦才好呢！」
相對的，剛才揮手的短髮少女則像是很滿意般雙手抱胸，不停點著頭。
她們是學生會長‧春荻一姬與學生會總務‧手鞠朝葉這對知名的拍檔。
在旁人眼裡看來，似乎是沉穩的大小姐與不講理的運動型少女這樣的組合，但這次委託馳郎是一姬的提議，因此很難判斷哪一個人比較殘暴。
「……不、不會。謝謝妳們利用本公司的服務。不過……希望……可以讓我分幾次把它們搬上來……」
「不行。」
面對氣喘吁吁的馳郎，手鞠露出極度開朗的笑容並且點著頭。
「因為我想試試看究竟能放多少東西上去啊。而且對戌見學弟來說，也是一次完成比較輕鬆吧！」
「手鞠學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