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少女的周圍總是飄盪著算式。
不對。
嚴格來說，和普通的算式還是有點不一樣。
在記住正確的阿拉伯數字與漢數字之前，數字的概念便深植於少女的腦中。現在回想起來，就連看見旁邊的小嬰兒睡覺翻身，腦海裡都會自行浮現這個動作所需要的向量。
有時候會浮現朋友投過來的球所劃出的軌跡。
有時候會浮現敲打地面的雨滴所形成的水冠形狀。
有時候又會浮現喜歡的動畫角色在表現喜怒哀樂時，眼鼻所呈現的不同比率。
就像擁有絕對音感的演奏家會將世界上所有聲音聽成音樂一樣。對少女而言，整個世界都是由數字所構成。她根本不必計算，也不需要運用公式，因為打從一開始就能看見答案了。
生父不詳的少女，母親在產下她時又不幸喪生，所以很自然的被送進育幼院當中並且在那裡長大。不過，如此突出的才能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被忽略。
不知道是哪個人開口表示要讓她摸摸看電腦。
一開始交給她的，是育幼院角落一台幾乎快要報廢，只拿來跑會計軟體的舊電腦，每當少女展現能力，交到她手上的機械便不斷地更新。少女像呼吸般自然創造出來的軟體，似乎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話題。
但就算是這樣，整個世界對少女來說依然沒有什麼改變。
要說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情，大概就是她為了彌補無法融入周圍人群的空虛，而製作了能與自己說話的人工智能吧。當時的人工智能依然相當拙劣，只能藉由搜尋網路來找出對應少女的會話模式然後做出回答而已──不過少女還是繼續發展這時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最後甚至將〈凱揚〉交給它控管。
啊啊，對了。
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樣一個平凡的日子裡出現的。
他不知道對育幼院的人說了些什麼。但是，那天就只有自己和那個男人待在那個房間裡。男人不在乎少女完全不回頭只是拼命打著電腦的態度，在旁邊看著電腦螢幕，然後自顧自不停點著頭。
對少女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表現出高度的興趣後……
「之前也見過好幾個類似的天才與學者症候群者，可是妳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男人做出了這樣的宣言。
他輕輕摸著少女的額頭，接著表示：
「嗯。看起來是沒有角，不過說不定妳就是這樣的〈鬼〉。雖然相當稀薄，妳體內還是有跟我們一樣的血。」
「鬼？」
「嗯嗯，就是〈鬼〉沒錯。聽好了，這件事妳要保密唷？」
男人對微微歪著脖子的少女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是〈鬼〉啊。」
他說完隨即舉起兩根手指放在腦袋的兩側。
直到這時，少女才首次注意到男人是只穿和服而沒有穿褲裙的打扮。原本只覺得對方是擁有奇特數字情報的對象，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是穿著和服。
這是少女的感官對數字以外的情報產生反應的瞬間。就像是首次注意到日照帶來輕柔溫暖的幼童一樣。
少女似乎……
對這名自稱是〈鬼〉的奇妙男人產生了興趣。
「要不要跟我走啊？」
男人這麼說完後露出了笑容。
少女的世界初次發生了變化。
回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待在男人身邊的一年裡，可能是少女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吧。男人擁有令人瞠目結舌的龐大資產──少女為了管理‧運用這些資產而培育出人工智能，並且創造了複數的系統。
雖然男人總是苦笑著對她說「並不是為了拜託妳做這種工作才帶妳離開」，但其實對少女而言，這種程度的行為只是舉手之勞。不過，能對男人有所幫助還是讓她感到相當高興。
緊接著……
世界再次改變了。
男人因為被捲入百貨公司的爆炸事故裡而受到了致命傷。
那個時候，他和某個少年訂下賭上雙方所有財產的賭注。
在一切結束之後，躺在白色床上的男人對少女開口說道：
「……抱歉，看來我們得在這裡分開了。」
「……妳不介意的話……是不是可以跟著那名少年呢？」
即使臉上已經毫無血色，男人還是露出與初次見面時同樣的笑容，這麼拜託少女。如今回想起來，男人從頭到尾也只拜託過少女這麼一次而已。
所以少女當然不可能拒絕。
於是……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嗯，交給我吧。」
少女點著頭，同時露出滿臉笑容。
這可能也是她首次露出笑容。即使眼角泛著淚光，嘴唇彷彿馬上就要發出哭聲般閉成ㄟ字形，少女還是為了不讓男人擔心而拼命露出前所未見的燦爛笑容。
「一定、絕對沒問題的，所以白翁大人可以不用擔心。不論那個男孩發生什麼事，莉子和〈凱揚〉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他。」
少年的名字是戌見馳郎。
因此從這一刻起，少女的名字就是──
第一章 空之鬼
１
仰頭望去便是似乎要被吸進去的藍天。
現在是五月中旬。
天空飄著些許白雲，帶著適當濕度的微風讓人感覺相當舒服。不時鑽進鼻孔裡的味道，來自於金雀花的芳香。在溫暖陽光與輕柔微風的加持下，只要坐在河岸邊就一定會忍不住打瞌睡吧。
如果是情侶，一定會依偎在一起休息吧。
實際上，這條位於中華街附近的河川是黃坂市相當知名的約會地點，每到假日總會有許多情侶來到此地。
目前也可以看到一對男女待在這裡。
只不過……
與戀人這種酸酸甜甜的名詞比起來──這對少男少女的關係可能更實際一點吧。
「……等、等一下……」
邊喘氣邊這麼說著的，是一名臉頰有燙傷痕跡的少年。
雖然臉上有這樣的特徵，少年的長相倒是相當端正，應該說給人一種討喜的印象──只是他的側臉現在卻扭曲得非常難看。
而且不只是表情而已。
整個彎下來的背部看起來也很丟臉。
氣喘吁吁且整個露在外面的舌頭同樣是難以入目，沾滿汗水而整個貼在頭上的頭髮也相當窮酸。此時，就連身上那件帥氣的運動夾克也沒辦法幫如此難看的主人加分。
該怎麼說呢，總之就是無可救藥了。
當然──這個少年就是戌見馳郎。
「喂喂，那個……娜達……！等……等一下啦……」
那副比平常更加丟臉的模樣，就連交情深厚的友人都會忍不住將臉別開，不過也難怪他會這樣。
因為東西實在太多了。
光是塑膠袋就有十幾個。雖然已經把不能打破的雞蛋，可以隨便丟的味噌、米袋等分裝成好幾個塑膠袋，但每根手指上都掛著一個袋子還是會造成相當大的負擔。此外，背上還揹著好幾個用塑膠繩綑住的紙箱，看起來根本就像是想一個人完成搬家工作一樣。
相對的……
「──唉。」
從道路前方傳來一道相當沉穩的聲音。
「你東西買少一點不就得了。」
回過頭來的少女抓住白色帽子的帽沿，露出淡淡的微笑。
少女有著一頭像刷過墨汁般的烏黑秀髮，她以鮮紅緞帶綁住了黑髮。圓滾滾的大眼睛裡同時帶有冷徹的理性，也因此更加突顯出天真無邪的模樣與沉穩的態度所造成的不平衡感。
而且從外表還看不出她的年紀。
看起來既像十歲左右的小學生，也像與馳郎同樣年紀的十六、七歲。
只不過……她很適合太陽。五月通透的陽光像是要裝飾白色帽子與洋裝，又像是在光滑的肌膚上跳舞似的照射在少女身上。
很少看見如此適合陽光的少女。
而且更加不可思議的是……
她正是過去曾終結某場戰爭的最終兵器〈吸血鬼〉。
少女的名字叫做娜達。
「難得今天放假，你卻每到一家店或是超市就購買了一堆東西，實在是太誇張了。」
「有什麼辦法嘛……！之前買的食物……原本以為可以撐三個月……不知道是哪個人把它們吃得一乾二淨哦……」
「姆……」
少年難得反將了一軍，讓少女──娜達也開始支吾其詞。
「這個嘛……是因為我的身體本來就無法從腸胃吸收營養，所以效率當然會差一點啊。」
「那也不用……一天就把能裝五合米的鍋子……裡面的白飯全部吃光吧！」
馳郎握緊拳頭，打從心底發出怒吼。<插圖P16>
可能是因此而用光力氣了吧，只見他的身體整個往前倒。結果又因為被失去支撐的紙箱壓住，讓肺部的氧氣被擠了出來。
「嗚哦……！而、而且……這些紙箱……都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好久沒聽到這個單字了呢。」
少女在帽子底下揚起一邊的眉毛。
緊接著，少年很得意地──抬起露出痛苦表情的臉龐。
「是啊。房東靜寂小姐表示今天要在河邊烤肉……所以拜託我準備食材、烤肉架、木炭以及火種等烤肉工具，並且把它們拿到河邊……怎麼樣，我很認真在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