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大概是「愛麗絲」。
他是個有一頭漂亮的金髮,皮膚白皙,眼瞳如晴空蔚藍的青年,從言談舉止與偶然浮現臉龐的稚氣看來,說是少年也不為過。他正位於一個尷尬的年紀,早已脫離孩童,也稱不上是大人。
他來自某處──身穿高級紙質般潔白的西裝,襯衫較眼瞳更湛藍,除此之外他身上一無所有,既沒有半毛錢,也找不到可供證明身分的物品。
不管是名字,還是過去。
彷彿他拋棄了一切而來。
『歡迎來到『奇異國度』──<愛麗絲>。』
在神祕的森林深處,有個國度正在舉行熱鬧慶典。
那裡名為「奇異國度」,由瘋狂<白兔>創建。
嚴格來說,這地方也是由好女色的<紅心女王>統治的王國。至於分明是女王,為什麼極好女色?答案很簡單,女王大人是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在這個國度,絕不能回望背後,回首過去。
金髮碧眼的青年來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國度。他憑自己的意志走到這裡,也許是回應某人的呼喚,也可能只是單純迷路誤闖入這個國度。
答案或許無關緊要。
他既不在意,「奇異國度」裡的居民也不關心。
重要的只有一點,謎樣的男子<柴郡貓>以<愛麗絲>之名呼喚他──
<愛麗絲>!
<奇異國度的愛麗絲>!
這名字的意義多麼重大,青年毫不知情。
聽見有人喚自己愛麗絲,他回頭做出了回應。從那一瞬間起,一無所有的青年擁有了名字,愛麗絲。
在那之後,愛麗絲遭名為<未練>的存在攻擊,為<瘋帽商>所救,被迫服從<紅心女王>的命令。
麻煩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他只能任人擺布,加入古怪的<獵殺白兔遊戲>,一切問題的根源就出在他自稱愛麗絲。
唯有<愛麗絲>能殺死<白兔>。
唯有殺死<白兔>者,才是真正的<愛麗絲>。
唯有殺死<白兔>,才算贏得遊戲。
唯有真正的<愛麗絲>,才是<奇異國度的愛麗絲>。
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也難怪,畢竟愛麗絲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意義或許無關緊要。
一昧追求答案與意義,絕對難有所獲。
況且一旦進入「奇異國度」,就算費盡千辛萬苦也不一定脫得了身。這裡就是這麼一個瘋狂的國度。
愛麗絲無可奈何,只好遵從女王指示,與帽商共同行動,參與<獵殺白兔遊戲>。
但是。
愛麗絲可不甘就這麼一直乖乖任人擺布下去。
畢竟他可是第八十九位愛麗絲。
他是第一個不是由白兔,而是由柴郡貓出聲呼喚的愛麗絲。
他是第一個男性的愛麗絲。
他是第一個違抗故事發展的愛麗絲。
也許,他根本不是<愛麗絲>。
紅心女王以及其他人逐漸察覺到這一點。
他究竟是何方人物。
這個疑問愈來愈不顯得「無關緊要」。
歷經十年,反覆進行八十八次的故事終於落幕。
接著,嶄新的故事悄悄拉開序幕。
「──老師,可以結束了吧……」
3 諫言之音
『這個國度的人啊,根本沒有「修正」跟「復原」的觀念,失敗就算了,每個人都裝作視而不見,反正時間一久,誰在哪個時候犯了什麼錯都不要緊了,因為全被忘得一乾二淨啦──你說對吧?』
這是柴郡貓的主張。
他向剛進入「奇異國度」的愛麗絲如此說道。此時,愛麗絲終於逐漸理解這話的意思。
在市中心的廣場上,名為<公爵>的怪物肆虐過的痕跡至今仍清晰可見。在那之後又過了好幾天,石子路依然支離破碎,建築物仍舊維持毀損時的原貌。
唯一不同的是,公爵體內流出的大量紅墨水消失了。或許有人看不下去血流成河的景象,主動清掃。不,雖然不清楚箇中緣由,也可能是自然而然消失了。
愛麗絲不明白真相,不管問誰,對方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
「誰知道呢?畢竟這裡是<奇異國度>嘛,這麼想不是輕鬆多了嗎?」
至於快步走在愛麗絲前方的<瘋帽商>則是相當討厭有人提問。這個冷酷又謎樣的男子是愛麗絲必須共同行動的夥伴。帽商不管對誰都是那一副冰冷的態度,其中他似乎尤其討厭愛麗絲,愛麗絲的一點小舉動都能惹他生氣。
不對,比起愛麗絲,還有個人更讓他討厭,那就是柴郡貓──他和那個難以捉摸的詭異男子(還是該說詭異的公貓?)像是有些過節,光聽到名字就能讓他燃起騰騰殺氣。
在<公爵>大鬧後,好幾天不見柴郡貓的身影。
由於帽商總算願意拖起沉重的腳步再次展開行動,愛麗絲也就盡量努力不破壞他的心情,可是──
「什麼?你見到<睡鼠>了?」
在前往<毛蟲街>的路上,愛麗絲不經意說出自己在那場騷動中見過疑似是睡鼠的男子,帽商一聽,怒氣洶洶地轉過頭,頭上帽子差點沒掉下來。接著,他不顧周圍目光,朝愛麗絲怒聲大吼。
「別、別突然叫這麼大聲啦!而、而且這個國度不是有個重要規則,叫做『不准回頭』嗎?」
「少囉嗦!你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幾點幾分幾秒,快回答我!」
愛麗絲還搞不清楚狀況,就遭到帽商發狂怒斥,揪起胸膛,以魄力十足的眼神瞪視,嚇得整個人手足無措。他好不容易才揮開帽商的手,調整紊亂的呼吸。
「時間停止的傢伙這麼問不會太奇怪了嗎?」
「你要是再不快點回答我──」
帽商把手伸入懷中,愛麗絲見狀馬上微微舉起雙手,暗自抱怨回答前總是需要時間在腦子裡整理一下答案吧。
「騷動發生那天你不是拋下我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上的。他幫我從牆壁裡脫身,不過沒說出名字,所以我才說是『疑似那傢伙』。」
「……在這個國度不能由自己主動報上姓名,這是規則。」
「啊啊,他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對了,他要我轉告你一句話:『你這男人還是一樣倒楣透了。』」
「……」
帽商沉默不語,接著輕嘆一聲,表情十分複雜。愛麗絲看不出他這是生氣、失望,還是陷入沉思。
「只有少數人可以打開通往毛蟲街的道路,那個對我沒大沒小的白痴也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那個人果然就是<睡鼠>囉?他渾身酒臭味又老在打呵欠。」
「因為他是睡鼠嘛──可惡,要是能在毛蟲街入口逮到他就輕鬆多了。」
瘋帽商嘀咕,露骨地怒瞪愛麗絲。
「沒用的傢伙。」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真要說起來,得怪你沒解釋清楚就拋下我,自己一個人跑得無影無蹤!既然要抓就早講嘛!」
「老鼠這種生物很會逃是常識吧,而且那傢伙非常膽小──不對,是『慎重』。你以為那瓶昂貴的捕鼠酒是拿來做什麼用的?走吧,再講下去也只是浪費唇舌。」
「哼……!」
遭到帽商蠻橫無理的對待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只是自己沒做錯事,卻被人指著鼻子大罵,完全沒有回嘴的餘地。帽商的怒火比剛才更高漲,邁出大步走了起來,這次倒是一點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這個國度規定不准回頭。帽商剛才乾脆地破壞了這個規矩,看來如果是反射性動作,那些人也不會太計較。
……誰?
愛麗絲感覺背後有視線刺向自己,耳邊彷彿聽見咯咯竊笑聲。她們今天也跟在自己身後,似乎無論什麼情形,只要一有機會,她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愛麗絲。
<未練>。
她們是未能成為愛麗絲,嫉妒愛麗絲,如今仍追逐著愛麗絲的一群怪物。一旦回頭,她們便會欣喜地撲上前來攻擊,搶奪<愛麗絲>這個名字。
愛麗絲發過誓,不再讓人搶走自己的名字。這不是為了別人,正是為了自己,對自己立下的誓言。只是老實說,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發下這種誓,也從沒仔細考慮過這問題。
要是這時候一不小心回頭,有帽商在還不需要擔心。他看似惱怒,一旦發生事情還是會出手搭救。保護<愛麗絲>是<瘋帽商>的責任。
似曾相識的建築物和招牌映入眼簾,在兩棟建築物之間,宛如「縫隙」的狹小巷弄前,掛了一個低俗的招牌,上頭寫著「毛蟲街」。
「白兔那傢伙手腳真快,已經把新的<毛蟲>帶來了。」
帽商的視線朝巷弄一旁投去。
一個全身從頭披上看似髒斗篷又像披風的人正在那裡抽著水煙,周圍飄散的奇妙香氣應該就是來自那水煙管。
「喂,毛蟲,為了讓遊戲繼續進行下去,我需要到這裡頭,快打開。」
瘋帽商在披著斗篷的人面前取出停止的懷錶,斗篷裡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在那人猛然起身時,可見到褐色的纖細手腳。
那是個女人。
毛蟲忽而脫下髒斗篷,愛麗絲的雙眼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她胸前。她的胸部……異常豐滿。
「哎呀,這個愛麗絲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帥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