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
「是……少爺，不是我要辯解，但是，是郡主大人叫我拿酒給他的！他喝了啤酒、燒酒、紅酒、白酒，最後還混著喝，酒量很好呢！」
夜已深，沙羅郡公看著床上躺著的人，眼神高深莫測。澄心讀不出那究竟是在生氣，還是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麼生氣。
「……子晨，你回來了？」迷迷糊糊之間，趙善宇有點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但床邊的人影卻看不清。
沙羅郡公瞇起眼打量，澄心卻像轉角遇到貓的老鼠，猛地打了個寒顫。在沙羅郡公面前叫別的男人的名字……這……他只能說郡主大人的膽子真大！
「少爺……」
「出去。」
「是。」澄心轉身的時候呼出一口氣，他巴不得趕快走呢！
趙善宇聽到聲音，記憶馬上就回來了，他慢慢從床上坐起身。
「抱歉，我認錯人了。」
「他是誰？」沙羅郡公淡淡地問，淡到像在自言自語，淡到趙善宇覺得是自己聽錯，「是……你以前認識的人嗎？」
「嗯。」趙善宇點頭，那其實是他的前男友。
「你們還會見面嗎？」
「不會。」
他都穿越到異世界了，在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之前，當然是見不到的。但他也不在乎有沒有回去的方法，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想待在自己的原生環境，離開後去新的領域冒險，有時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沙羅郡公想的卻不一樣。
誠禾郡主不能再見到以前的男人了，因為他現在能見的只有自己，這對沙羅郡公來說才是比較滿意的解讀。
「你想見他嗎？」沙羅郡公又問。
「不。」
沙羅郡公在床邊坐下，「為什麼？因為我嗎？」
趙善宇不知道沙羅郡公的自信從何而來，但他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他是我前男友，一個出軌又欠錢不還的爛人，我才不想見。」
「不想見，你還會認錯人？」
「哈……」趙善宇自己都對自己的這顆心感到無奈，但他不認為那是他還對前男友抱有什麼情感，應該說，是這段關係談了太久，久到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了痕跡。
「他欠我錢啊……不管怎樣都該認得吧？」
「可是，他這樣不就會一直留在你心裡嗎？」
「……」趙善宇倒沒想過，他緊緊揪著那些負面情緒不放，卻偏偏忘了遺忘。
「不如這樣吧，我替他把錢還你，你能把我記在心裡嗎？」
「什麼？」趙善宇哭笑不得，他覺得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嚴重了，才會聽到沙羅郡公胡言亂語。他茫然地看著前方，「那時候我抓到他偷吃，他卻說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愛本來就是會消磨掉的。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錯的人是我一樣……」
「那是他為了得到你，沒有付出過代價。」沙羅郡公抬起趙善宇的下頷，使趙善宇不得不望向他。
然後酒瞬間就醒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沙羅郡公會一改平日的冷漠，露出令他覺得幾乎是「溫柔」的眼神。
──那你，又曾經為誰付出過代價嗎？
趙善宇想問沙羅郡公，但他不敢說出口，頭一撇，迴避了沙羅郡公的手。
他想起先前的惡夢，曾經他試圖挽回這段關係，畢竟冷卻的感情只要重新點燃就好了，外遇出軌，只要不再犯都是可以原諒的，因為那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並不是真愛……
但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們之間還有愛嗎？
「我沒有了愛人，又沒有了工作，經濟不景氣，裁員裁得跟逃命一樣快……我什麼都忍下來了，然後我又遇到詐騙……」
趙善宇抿了抿唇，把喉間的酸楚都吞下肚。在以前的世界沒有向誰傾訴過的苦，在沙羅郡公面前，他卻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說。
「我不是被那種網路上看不見真人的詐騙騙喔！是被我的小學同學，誰知道他會跑去加入詐騙集團？誰知道啊！」
對人的善良被人利用、付出的真心被背叛，現實的殘酷一直在教導他把自己變成一個冷漠的人，但他不願意照做。他始終認為人與人之間還是有善意存在的，結果就是自己受到傷害，最後落得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把生活過成這樣……」
到最後，他只能流落到異世界，這太諷刺了。
趙善宇吸了吸鼻子，忽然抹抹眼角，確定那邊沒有淚花。他意識到自己這樣太失態了，便不打算再說下去。
「你來幹嘛？這裡不是你房間吧？」他故意裝出趕人的口氣，但他心底其實並不希望沙羅郡公離開。
沙羅郡公多瞥了他幾眼，才緩緩道：「那是『你』的故事嗎？」
「……是『我』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要回去報復那些傷害你的人嗎？還是，想在這裡重新開始？」
「如果我選擇重新開始的話，會很懦弱嗎？」
沙羅郡公直直望進趙善宇的眼底，語氣堅定，「只有你才能定義你自己是強是弱，別人說的，都不能成為你心中的準則。」
趙善宇想要相信沙羅郡公，因為強者的話是那麼有說服力。但他又忍不住想，沙羅郡公已經是強者了，怎麼可能會懂弱者的心情呢？
「我也曾經迷惘過、被欺騙過。」沙羅郡公的眼神沒那麼冷漠了，語氣裡的誠懇竟讓趙善宇能感同身受。
趙善宇覺得，沙羅郡公好像在安慰他……
「真的嗎……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被騙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剛到維多利亞，城市的繁華和頂尖的魔法工程讓我大為震撼。有同學問我要不要把『現代化』帶回落後的海港，我掏出了一大堆金銀珠寶，最後卻什麼都沒得到。」
「那是，詐騙……」
「對啊，我才知道，自己在陸地人眼裡就是一條掛滿寶石的魚。」沙羅郡公無奈一笑，「後來我左思右想，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算了，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那時我人生地不熟，上流社會我也打不進去。一個住海邊的野蠻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解決了。」
「什麼原始的方法？」
「我們海族有一句諺語，外出要找祭司祈福、向海巫師祈咒。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那就像護身符，信者恆信，心誠則靈。但對我來說，那是能使用海妖力量的媒介。」
「你用了嗎？」
「用了，海妖的力量暴走，我差點變不回人形。」
「……」
趙善宇沒有時光機，無法穿越到那曾經的過去，但他可以從沙羅郡公的話裡，聽出難以言喻的情緒。
「過去」塑造了現在的他，所以現在的沙羅郡公冷靜自持，跟暴走扯不上邊。但趙善宇可以想像，這中間一定經歷了旁人難以想像的苦難，而也只有經歷過那段時光，沙羅郡公如今才能侃侃而談。
「可是……那裡不是內陸國家嗎？沒有碰到海，你也能變成海妖？」
「海妖是水陸兩棲的。」沙羅郡公突然拉過趙善宇的手，貼到自己後腰，「我這裡會長出像滑翔翼的鰭。」
趙善宇摸不到什麼鰭，但他摸到了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彷彿在說，我的腰也很有力啊。
他的臉瞬間發燙。
「啊，抱歉。」沙羅郡公突然放開趙善宇，將配戴在身上的寶石項鍊一一摘下。
將趙善宇的手拉過來的時候，趙善宇整個人也撞進他懷裡，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胸前的項鍊可能會磕到對方的臉。
沙羅郡公將寶石項鍊都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然後脫下白色外衣，隨意撥了撥頭髮。他將瀏海往上撥時，兩鬢隨意垂下的髮絲讓他看起來就像從水裡躍出的美人魚，他的背後是落地窗，月光溫柔地照耀，讓他身上宛如披曳著銀光。
趙善宇想起澄心說過的，「海洋之心」……
他抿了抿乾澀的唇瓣，有點移不開視線。
沙羅郡公回到床邊，以一個舒適的姿勢坐下來，他的頭髮有點亂，讓他看起來像年輕了好幾歲。
趙善宇看得發懵，但隨即想起自己已經是三十出頭了，沙羅郡公可能才二十多歲，那沙羅郡公應該比他小。只是他現在靈魂跑到誠禾郡主的身體裡，誠禾郡主又看起來十分稚齡，沙羅郡公會不會因此把他當成小弟弟？
「你會好奇……我是怎麼變回人形的嗎？」男人低聲說著。
趙善宇點了點頭，因為那句話、那語氣就像在問他想不想要……
「維多利亞有一種古老的魔法，能把龍的力量壓縮進人的身體裡，那種魔法對海妖也有效，所以我就在一些同學的幫助下，變回人形了。」
「咦？魔法？」從詐騙到魔法，這跨度有點大。
「三一學院本來就有在培育魔法師。雖然這過程不怎麼光彩，但我也因緣際會認識了很厲害的魔法師同學，到現在我們都還是朋友。」
「所以，你也有學魔法？」
「不。」沙羅郡公輕輕搖頭，「『三一』指的是魔法、工程和學識合一，像我這樣的外族學生只能學到學識，也就是學問、知識。魔法是陸地人才會用的。」
「也就是說……你那些朋友都看過你變成海妖的樣子嗎？」
「是這樣沒錯。」
「那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你這麼帥、這麼強大，為什麼不變給人家看啊？」趙善宇故意仗著酒醉裝瘋，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口無遮攔，說沙羅郡公很帥也不會怎樣。
「海妖是海族裡的異類。」沙羅郡公裝作沒發現，但被稱讚還是讓他很愉快，「我不想超過一條不能跨越的界線。」
「超過……會怎麼樣嗎？」
「我怕到時候，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趙善宇聽得出沙羅郡公是認真的，趕緊道：「我……我真的……很不理解。你有這麼強的力量，卻……一個人躲在海裡，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沒有人看到你真正的面貌，這樣真的好嗎？」
「他們只要知道，我是海蘭氏的沙羅郡公，海蘭瓏月，就夠了。」
「海蘭……瓏月？」
「我的名字叫做瓏月。」沙羅郡公凝視著誠禾郡主的藍眸，彷彿可以在那雙眸子裡看到不一樣的靈魂。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愈來愈近。
「我聽澄心說，原本結婚只是做做樣子，但你把祭司請來，這段婚姻就變成了合法婚姻，『誠禾郡主』現在是你的正室。」
「是。」沙羅郡公淡淡承認，語氣波瀾不驚。
「你愛『他』嗎？」
趙善宇才剛問出口就後悔了，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樣就像小三逼宮，但他明明沒有那個意思。他握了握拳，又問：「愛到……不惜動用海妖的力量跟那些覬覦他的人開戰，也要把他留在你身邊嗎？」
「你怎麼不認為，我想留下來的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