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啊呀，年輕真好呢。」
花散里將剛出爐的烤玉米端上廚房的流理台，瞇起雙目，微笑著看向不遠處面對面盤腿而坐的兩位年輕人。
神子返魂香和神侍一魁齋宵語，此刻正在灑滿陽光的客廳中進行日常修行。半掩的紙門之間，兩人一動不動坐於蒲團上，姣好的側影宛如懸固在畫面正中，在周遭花草盆栽的襯托下，形成一幅極其精妙雅緻的構圖。
簡直令人移不開視線……
「不過，兩個人卻都少根筋呢。」
狸鬼大叔十分煞風景地嘆道。他以狸貓姿態慵懶地趴在流理台上，一邊啃著剛烤好的玉米，一邊無可奈何地搖著大尾巴。
從鷹銘寺回來以後，宵語少爺彷佛陷入了人生的死胡同一般，變得比往日更加拘謹克制，那小心的模樣教旁人看得都替他著急。不過，他本人卻還自認偽裝得很成功，殊不知，他內心隱藏的祕密早就在他的十位式神之間流傳開了。
唯一蒙在鼓裡的，大概就只有阿香本人了吧。
相識快兩個月了，少爺和阿香之間還是毫無進展，狸鬼只能在一旁乾著急，恨不得現在就往自己的腦門上貼片葉子，變身成少爺的模樣，然後把所有難以啟齒的話一股腦兒全倒給阿香聽……
「狸鬼大人真是心急呢，像這樣順其自然發展不也很趣致嗎？」花散里輕輕笑道。
「唉，如果真有那麼多時間就好了。」
狸鬼抓了抓肚皮，原本哭喪著的滑稽表情，漸漸變凝重了。
「說起來……最近花姨有沒有注意到，火前坊那傢伙有點不太對勁？」
「火前坊大人嗎？」花姨放下抹布，若有所思地作回憶狀，「我的前身是人類，對這方面也不太清楚呢。不過記得前陣子，月畫小姐確實有跟我抱怨過一些事。」
「哦？她說了什麼？」
花姨沉吟道：「月畫小姐生性敏感，她說最近少爺體內的幽魅界溫度太高，讓她住得不太舒服。說到這個，火前坊大人的本體是火魅吧？據說他能產生煉獄般超高溫的熊熊大火，連魂魄都能燒個精光。我猜想，該不會是……」
狸鬼「噗噗噗」的吐出玉米粒，顧不得擦拭嘴巴就急急忙忙變回中年大叔形象，瞪大眼睛驚道：
「真的嗎？月畫也感覺到溫度變高了？她也覺得這是火前坊幹的好事？」
「不，月畫小姐沒有明說，我也只是猜測，畢竟少爺還有其他控火的式神……」
「妳是指夜刀神？」狸鬼想了想，搖頭否定，「不，不可能是他。夜刀神和少爺的感情很好，而且又是少爺最慣用的兵器，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候背叛少爺。」
聽狸鬼用了「背叛」這樣沉重的字眼，花散里素來溫和的臉色也為之一變。
「那麼，果真是火前坊大人？」
狸鬼正要回答，忽覺有一股難以抗拒的無形力量鉗制住了自己。而從花姨的表情來看，她顯然也感覺到了同樣的力量，瞠目與他面面相覷。
與此同時，大門外傳來一陣建築倒塌般的轟然巨響，餘音散去後，一個囂張的女子聲響起──
「有人在嗎？」
狸鬼看了看自己逐漸煙霧化的身體，明白宵語少爺是要將他和花散里召回了。在回到幽魅界前的一剎那，他努力飛出客廳，想要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無奈宵語和阿香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只能依稀看出，公館的大門外站著一個留著板寸的高大男子，外形體態似乎像某個他認識的警官，可那張臉，卻全然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第一章 雙生之影
宵語扶起成噤癱軟的身體，將他背進客廳，丟在一張藤條扶手椅上。
「咚！」成噤的後腦勺撞到了椅子的靠背，發生了很大的聲響。進屋前，他本就出於神志不清的狀態，現在又被這樣一撞，他連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接昏死過去了。
看得一旁的返魂香直往後退，「他、他沒事吧？」
「哼，怎麼看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呢。」
和她擁有相同長相的馬尾少女「隱者」扠手當胸，發出嘲諷般的冷哼，
「不過，暫時死不了就是了。」
宵語的眉間皺成一個川字。他先是瞪了隱者少女一眼，又看了看返魂香，最終才將目光落在這位魔陀羅警部的臉上。
和成噤認識的時間差不多等於他的年齡，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作如此「嫵媚」的打扮。
成噤的臉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青白色粉底，眉毛被全部剃光，取而代之的是在額頭上方畫了兩團短短的圓眉；眼角周圍畫了粗重的眼線，勾勒成上揚狀的杏仁眼；而嘴唇上也撲了粉，遮去大部分唇色，僅用紅筆在唇中間畫出了一個圓形的唇印。
這根本就是古代藝妓的妝容了吧！宵語暗自抽了抽嘴角想，要是現在手邊有一台相機……
「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的呢？」
返魂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臉，看著看著便皺起了眉，
「等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聽她這麼一說，宵語也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出於面子問題，他沒有第一時間附和她。
返魂香激動地指著成噤的臉叫道：「這就是我那個時候見到的那隻妖怪啊！我還給你畫了一張畫像的，你還記得嗎？現在證明我沒有說錯吧？」
宵語僵硬地看著她，「畫像？有這回事嗎？」
「不要選擇性失憶啊，宵語先生！」
宵語沒有回答，而是直接看向身後的隱者，轉移話題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從頭開始說。」
馬尾少女張開雙手抱住後腦勺，把頭一歪，不悅地咕噥：「什麼呀，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待客之道嗎？我可是大發善心、千里迢迢地將這個蠢男人搬到這裡來的啊，你連茶都不奉上一杯，就想從我口中打聽消息嗎？」
宵語冷冷道：「要茶嗎？可以，請先把門口那些被妳破壞的雕像恢復原狀，然後我們再來好好談一下有錢人的待客之道，不知妳意下如何？」
「呿！」
馬尾少女瞥了一眼屋外的滿地狼藉，自覺理虧地揉了揉鼻子，一屁股在矮桌邊坐下，粗聲粗氣說：「算了，你要我從哪裡開始說起？」
宵語示意返魂香在矮桌對面入座，隨即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鎮定地看著少女。
「就從妳是人還是妖開始說起吧。」
馬尾少女不回答，反倒偏過頭，猛地盯住返魂香問：「妳覺得呢？」
「欸……我？」返魂香愣住了，緊張地看向宵語，「我不知道。」
馬尾少女不依不饒道：「仔細想想後再回答我，神子大人——妳覺得，我是人還是妖？」
返魂香吞吐了片刻才小聲回答：「坦白說，我覺得妳應該不是人類。」
「理由呢？」
「因為，妳的長相和我完全一樣，可是在我的記憶中，我並沒有雙胞胎姊妹，我是獨生女。」
馬尾少女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無奈地聳了聳肩，「果然是這樣啊。既然神子大人都這麼說了，那我可能真的不是人類吧。」
宵語疑惑道：「難道妳自己都不知道嗎？」
「……」馬尾少女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但她馬上又深吸一口氣，換上了若無其事的表情。
「妳叫什麼名字？」返魂香問。
「呵，妳覺得我會知道嗎？」馬尾少女自嘲道：「我沒有任何跟自己有關的記憶，別說名字，要不是我脫光衣服，我連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返魂香聽完，立刻將視線下移到她豐滿的胸部上，一副欲語不語的模樣。
「別看了！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一旁沉默的宵語忽然冒出一句：「妳的名字，會不會叫作『小築』？」
「嘎??」馬尾少女一臉踩到大便似的厭惡表情，「你在說什麼鬼啊？小築是誰啊？你臨時想出來的蠢名字嗎？」
「這個名字妳沒印象？」宵語皺起眉，又看了眼身旁的阿香，「妳呢？聽過嗎？」
返魂香迷惑地搖搖頭，「小築……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嗎？」
宵語沒有馬上回答，又問馬尾少女：「那妳認識一個名叫『扶零』的男子嗎？」
馬尾少女再次否認，「不認識！」
返魂香卻有了反應，「扶零老師？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宵語看著返魂香驚訝的表情，想起上個月在鷹銘寺落雪亭裡，她由於被黃泉女神伊邪那美附身而失去意識，對這段事毫無記憶，於是便簡短地將當時和扶零的對話告訴了她。
「……我也很意外，當時他說到妳時，並不是稱呼妳『返魂香』，而是『小築』。但奇怪的是，妳們兩人對這個名字都沒有印象。」宵語說著，若有所思地看著返魂香。
「更離奇的是，當我問他和返魂香是什麼關係時，他的回答竟然是——『返魂香是誰』？」
「咦!?」返魂香目瞪口呆，「這怎麼可能？扶零老師不記得我了嗎？」
「的確很不可思議。就算是化成了怨靈，又被不中用的神道僧收作了式神，也不至於會改變記憶。」宵語低聲沉吟，「除非……」
馬尾少女和返魂香同時盯住他的眼睛，異口同聲問：「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