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許,你被開除了。」
料理長的這句話令迪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只見料理長輕輕鬆鬆地拎起迪許,把他拋出店外。
瀰漫著朝霧的街頭氣溫寒冷,就連摔疼了屁股的地面也是冷冰冰的。
迪許痛得整張臉皺成一團,赫然發現有個巨大的影子從上方籠罩住了自己。
他抬頭一瞧,和身材跟熊一樣高大壯碩的料理長對上了眼睛。
從料理長那副三白眼很明顯地看得出來他現在火冒三丈。儘管他的穿著很平常,就是一般的廚師服和廚師帽,可是他的身材非常魁梧,所以看起來就跟真的魔鬼一樣。
相較之下,年僅六歲的迪許即便以一般小孩為標準,身材依舊算是非常瘦小。
他的手腳瘦巴巴的細得跟牛蒡一樣,頭髮亂糟糟的像一團鳥窩,從頂在頭上的帽子邊緣炸了出來。
破破爛爛的白色廚師服明顯不合他的尺寸,穿在迪許這個小孩身上,乍看之下讓人以為那是罩衫。不過,隱藏在那件寬鬆廚師服底下的皮膚,爬滿了遭到毆打和抓傷的痕跡。
雖然現在才一大清早,可是店門口的馬路上已經熙來攘往行人眾多。見料理長和小孩子爆發衝突,行人紛紛好奇地駐足圍觀。
「迪許又闖了什麼大禍嗎?」
看熱鬧的民眾裡面有個嘻皮笑臉的男子如此說道,他是對面的料理店的大廚。
那名大廚嘴巴叼著菸草,豎起食指。
他的手指頭「啵」地冒出火焰,點燃了菸草。
這一連串率性而為的舉動簡直就像魔法一樣。
迪許生活的世界叫『露恩盧德』,這個世界的人在誕生的那一刻便會一種魔法。人們把與生俱來的魔法視為神的恩典,非常珍惜它的存在,並且將它稱作為『技能』。如今『技能』已經成了每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
剛才大廚秀的那一手叫【炎火】。
一種把大氣中的魔力轉換成火焰的技能。
至於開除了迪許的料理長當然也會一種技能。
他的技能就叫【怪力】。一如字面的意義所示,他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一手拎起六歲的小孩子,當然是受惠於技能效果的關係。
「迪許,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炒魷魚嗎?」
大廚邊說邊把煙噴在迪許的臉上。
大廚一如覺得小孩子被煙嗆到不停咳嗽很有趣般盯著迪許瞧,然後把手中點燃的煙草拿到他的眼前,不客氣地說道:
因為你是「零技能」啊……
沒錯。露恩盧德每個人都有技能,迪許卻是少數中的異類。
他沒辦法自力幫爐灶生火,也沒辦法自力支解沉重的大魚。憑空讓菜刀變銳利,以及隨便一碰就可以把食材冰凍保存起來的花俏伎倆他自然也辦不到。
發動技能需要魔力,可是迪許甚至連魔力也沒有。即使這世上有一種名叫魔石,裡面裝備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技能的道具,可是必須注入魔力才能正常發動,缺乏魔力的他也沒辦法使用魔石。
換句話說,迪許在這個世上一無是處──
這就是他被譏為「零技能」的原因。
在四歲的時候就失去父母,從此孤苦無依的迪許受到了城鎮裡的人的歧視與排擠。
街頭上盛傳著「跟迪許走得太近會喪失技能」和「迪許的父母會那麼早死是因為他受到了詛咒」等無憑無據的謠言,除此之外,因為迪許的父親生前是魔獸學者,所以也曾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懷疑他其實是魔獸的小孩。
城鎮裡的人把這樣的迪許當成奴隸對待。
他們強迫迪許做大人也不想做的工作,頂多只給他一顆番薯充當薪水。甚至有雇主吝嗇到連番薯也不肯給,只願意賞他一杯水喝。假如迪許敢抱怨或者表現出任何不滿,也只會換來「光是能活著你就要心存感激了!」這樣的痛斥,甚至一頓拳打腳踢。
後來情況愈演愈烈,有人只因為看到零技能的他在店裡工作就向店長客訴。在磨刀舖工作的時候,有客人買了菜刀回去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也會遷怒於零技能的他。就算在水道清水溝,也會有人找碴,抱怨水喝起來有股奇怪的味道是因為他的關係。各種歧視與霸凌不勝枚舉。
這樣的迪許被迫不停換工作,可是城裡最後一個肯雇用他的料理店如今也宣布開除他了。
剛移居到這座城鎮不久的料理長會僱用迪許一開始是基於同情,在閒暇的時候還會教他做菜的基礎。他的脾氣就跟外表一樣火爆。挨罵對迪許來說形同家常便飯。即使如此,迪許還是把料理長視為父母離世後唯一一個可以理解他的人。
然而……最後他還是讓迪許失望了。
料理長現在也只是在胸前盤起粗壯的手臂,冷眼看著迪許被大廚奚落。
迪許揮手驅散了噴在他臉上的二手菸。他沒有火冒三丈,也沒有害怕到瑟縮成一團。
因為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迪許看著優雅地吞雲吐霧的大廚,開口說道:
「大叔,抽菸對身體和舌頭都有不好的影響,勸你還是早點戒菸吧。」
「什麼?」
「還有,就算零技能,我相信還是可以做出美味的料理來的。」
迪許準備從地上爬起來。
那個瞬間,一記拳頭飛到了他的臉上。迪許被一拳揍飛到巷子裡,猛然撞上牆壁。
「該死的狂妄小鬼!看老子把你抓去深山丟掉!」
大廚的怒吼傳進了迪許的耳裡。可是迪許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沒多久,迪許的意識便沉入了深邃的幽暗之中。
◆◇◆◇◆
迪許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他的臉頰又麻又痛,臼齒搖搖欲墜。
他似乎失去意識並且被棄置在外頭一段很長的時間了。
即使迪許只是個小孩子,可是城鎮裡沒有人會關心他的死活。
不管是因為零技能而被人瞧不起還是挨揍,迪許早就都習慣了。他知道自己受到的待遇並不正常。可是這種事情就算有理也說不清,不可能獲得他人的諒解。
就算自己因為零技能而成了被眾人討厭的怪胎,迪許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真正令他煩惱的是生理上的需求。
「肚子……餓了……」
咕嚕嚕嚕嚕嚕嚕……
一如在附和迪許的自言自語般,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直到這時,迪許終於驚覺一件事。
他現在身處的地點,並非人聲鼎沸和民房櫛比鱗次,而且空氣中瀰漫著香噴噴氣味的城鎮。
他轉頭東張西望,四周草木叢生。不見任何篝火和爐火。再加上頭上密布著錯綜得有如蜘蛛網般的樹枝,就連星光也很難照進來。
四周一團漆黑……感覺就像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夜晚的海邊一樣。
「這不是真的吧?」
沒有人回答。
迪許只聽見蟲鳴和夜鳥的啼聲。以及從遠方響起的疑似野狼的嚎叫聲。
迪許反射性地摀住了耳朵。
好可怕……可是他也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他深怕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深邃的幽暗就會趁機偷襲他。
可是一直留在原地瑟瑟發抖也不是辦法。
迪許鼓起勇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仰賴微弱的星光,在幽黑的森林如無頭蒼蠅般摸黑行走。
幸運地走到空曠處的瞬間,一陣突然由下往上吹的強風把瘦巴巴的迪許吹得東倒西歪。
──原來他走到了懸崖。
迪許戰戰兢兢地探頭往下看。他往下丟了一顆石頭,只見石頭隨著喀拉喀拉的聲響被吸進了無盡的黑暗。
迪許心頭一驚地抬起了脖子。看到遠方那依稀可見的山脊後他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
「我被丟到山上了……」
他那透著寂寞的聲音漸漸沉入黑暗。
風「轟」地呼嘯而過,迪許的亂髮隨之搖晃擺動。
結果,迪許在山上迎接了黎明。
他整晚沒有闔眼,害怕得不敢睡覺。
畢竟山上棲息有許多猙獰的野獸。不過,論威脅性魔獸才是最可怕的。
尤其山上充斥著魔獸最愛的濃烈魔力,所以魔獸的勢力在這裡有愈來愈龐大的趨勢,山上儼然成了魔窟。魔獸的力量強大到經常對城鎮造成威脅,所以必須定期派遣冒險者上山進行掃蕩。
每次聽見遠方傳來不明生物的嚎叫聲,迪許就會忍不住身體一僵。
樹梢搖晃的沙沙聲響聽在他的耳裡彷彿人類的譏笑,讓他一度差點哭了出來。
可是隨著天空泛起魚肚白,他深深地體悟到自己孓然一身。
顯而易見的,他被城裡的人拋棄了。看來大廚在迪許失去意識前所說的那句話被忠實地實踐了。
不知道是誰把我抬到這種荒郊野外來的呢?是料理長嗎?還是那個大廚本人呢?
迪許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時,肚子又咕嚕咕嚕地叫了。
「即使在這種節骨眼,肚子還是會餓呢……」
迪許從昨天到現在完全沒有進食。前天也只吃過一顆番薯而已。在他的記憶之中,自己已經好幾年不曾飽餐一頓過了。
迪許終於起身繼續趕路,小心翼翼地在能見度比深夜時改善了一點點的森林中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