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
「我變成神了。」
「……喔,這樣啊。」
高中上學途中,面對我下定決心終於做出的表白,好友‧望月宗一郎一臉正經地點點頭。自從國中一年級座位相鄰以來,我們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打打鬧鬧地開玩笑,像現在這樣認真地討論著心中的煩惱,說不定還是第一次。
時值五月,黃金週也迎來了尾聲,我和宗一郎並肩走在斑斕鋪滿櫻花殘瓣的道路上。
「前幾天的晚上,我突然發現『啊,我變成神了!』。並沒有什麼緣由或是道理,我就只是理解到這點罷了。我變成神了,這樣。」
「喔,這樣啊。」
與剛才做出相同的回應之後,宗一郎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發問。
「變成神之後,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嗎?」
「嗯,當然有囉。我突然看得見奇怪的生物了。」
我將視線從宗一郎身上移開,望向周遭。
一隻透明的大魚正在空中很舒服似地游著泳,貼著尋貓啟事的電線桿陰影裡,一隻眼珠正偷偷地盯著我們瞧。
路旁的小神社,則有身高大約十公分、身穿和服的老人躺在神社上做著日光浴。
這些都是成為神之後才看得到的情景。
我成為神,是在四月末梢、黃金週即將開始時的事;黃金週連續假期裡,我便漸漸地看得見許多東西了。
有一回,我在一般人根本進不了的小巷罅隙間,看見一隻陰森怪異的細長手臂向我伸來。當時我有股不好的預感,於是便趕緊逃走了。
我一邊走著,一邊對宗一郎講述著這些親身經歷,不久我們就走到了一座架在小河上的橋邊。突然,我發現有隻用雙腳行走、看起來像是松鼠的生物,抱著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草莓走在橋的欄杆上。河風一吹,牠便差點掉進河中。
「啊!好險好險!」
「怎麼了?幹嘛突然把手扶在欄杆上?」
「喔,因為有隻用雙腳走路的松鼠差點掉進河中,所以我才趕快扶住牠的。什麼?喔,不用了啦,謝禮什麼的。」
那隻像松鼠的生物對我遞出牠的草莓,我則婉拒了。松鼠於是便鞠了個躬,小碎步地跑走了。真可愛。
「奇怪的生物嗎……雖然我是看不到啦,不過,是像精靈一類的那種嗎?」
「嗯,我想大概是吧。」
因為我也不知道這些生物到底是什麼,所以只能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面對我的回答,宗一郎像是理解般地,說了聲「喔」,然後開始問別的事情。
「沒有別的變化嗎?像是變成神之後得到的力量,通神之力之類的──喔不對,因為你自己就是神,所以應該叫做『神力』比較正確吧?」
「那個啊,目前好像還沒辦法發揮。雖然我有種自己應該可以做到些什麼事的感覺,也做過許多嘗試,但好像是還不知道力量要怎麼用……」
我的確是覺得,我好像是可以做到些什麼的。
「這樣啊,那說不定真的能夠使用那種力量呢。就像,世界上不是也有那種耳朵會動的人嗎?」
「啊,我耳朵就會動。」
「這樣啊。因為我耳朵不會動,所以就無法理解那種感覺。現在的真人你,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不過只要用過一次,應該就能簡單地學會了。」
被他這樣一說,我也開始覺得似乎遲早能學會了。
「其他的變化呢?」
「這個嘛……如果說還有什麼其他變化的話,就是突然變得很想幫助人吧。很想幫助正在困擾的人這樣。對了,宗一郎,你現在有什麼正在困擾的事嗎?」
「有啊,有個朋友突然說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所以我正困擾著呢。你覺得該怎麼辦?」
「這樣啊,那真是糟糕呢。不過如果你能把那位莫名其妙的朋友介紹給我認識的話,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喔。」
「那大概是做不到了,除非有鏡子。」
鏡子?為什麼需要那種東西?
「你該不會想說,那個莫名其妙的朋友就是鏡子裡的自己吧?或者說他在鏡子裡的世界之類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也太不正常了,你應該更加正視現實喔。」
「我實在不想被現在的你這樣說。」
宗一郎說,不知道為什麼表情突然僵硬了起來。
「不過,想幫助人,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啊?那也是變成神所造成的影響嗎?你本來應該不是這種人吧。」
「我也不知道。就真的是毫無來由地,開始想要幫助人。就是非常非常想要幫助人,甚至到了一種反而想要求救的地步。」
「這樣啊……那,不如加入志工社之類的,如何?」
「還有這一招啊!」
宗一郎這句話──雖然身為神明的我這樣說似乎有點怪──對我而言彷彿是天啓一般。
志工社,我們學校裡的確有這樣的社團。
其社正如其名,主要是在參與區域性志工活動,包括打掃街道、訪問老人安養之家之類的。換句話說,就是以助人為目的的社團。
不過社內成員,除了那種真的喜歡幫助別人的人以外,似乎也有那種為了提高內部評定成績,以便順利推甄入學而入社的人就是了。
對於從高一開始就一直是「回家社」的我而言,志工社簡直是再恰當不過的好選擇了。光是想像,就讓我感到相當興奮。
「唉呀,幸好我鼓起勇氣向你坦白了。我本來還想說你會不會根本不相信我呢。變成神什麼的,這種事畢竟荒誕至極……」
「你在說什麼啊?雖然我沒對你說過,但在我心中,你實在是我的摯友。摯友所說的話,怎麼可能不相信呢?」
「宗一郎……你實在是……」
我真是交了個好朋友──不,是摯友──啊。
祛,感動過度,連眼眶都開始濕潤了。
宗一郎看到我這樣子,便帶著更加溫柔的微笑,如此說道。
「對了,真人,我認識一個很好的精神科醫生喔──」
「你根本完完全全不相信吧!」
唉,雖說其實早就預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了──那剛才的對話到底都算些什麼呀?
「不要緊的,真人,你只是對現在的高中生活感到些許疲倦罷了。只要到空氣新鮮的山中住上一段時間,一定很快就會好的。然後等你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像以前那樣開心地聊天吧!」
「幹嘛說得好像我已經確定要去過療養生活似的!?」
可惡,什麼摯友嘛。雖說我早就預料到他應該不可能那麼輕易就相信的,但竟然全盤否定?
「那你剛剛說的那些神力啦、耳朵會動的人啦,那些又算什麼?」
「那是把『如果你真的成為神了』這個假設當作前提來進行的對話。不過當然這個前提不可能為真,所以剛才那些對話其實毫無意義。」
「什麼毫無意義啊?我可是很認真的欸!」
「……你認真地覺得自己是神?這樣啊,這樣啊……啊,我突然想起我今天是值日生了所以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待會兒見囉真人。」
「等一下!你今天根本不是值日生,而且挑在這個時間點也太故意了吧?」
宗一郎臉上依舊掛著大大的笑容,迅速地說完剛才那些話就想逃走,我則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走。
「可是就算你那樣說,我到底要怎麼和一個自稱為神的人類來往啊?我也只能站得遠遠地微笑觀望了吧?」
「夠了,是我太笨了,竟然找你商量。」
我鬆開了手,如此說道。宗一郎則露出苦笑。
不過他倒是沒像剛才那樣想逃走了──那畢竟只是玩笑的範圍,他只是想用玩笑的方式來為話題收尾。
──這也是當然的。
宗一郎雖然個性開朗、言行舉止略為輕佻,但基本上和我一樣都是具備常識的人類。突然對他說些神明啦什麼的,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
是我太笨,搞錯了商量的對象。不過話說回來,在我認識的人裡,似乎還沒有能對這種話題做出正面回應的人。
「唉,你如果真想討論這種話題的話,不如去超自然研究社看看如何?搞不好還能被當作教主祭祀崇拜呢。」
「才不要,那些人好可怕。」
我們學校中有好幾個詭異的社團,而超自然研究社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總不分晝夜地在校內舉行各種詭異儀式,並和企圖阻止的學生會或風紀人員展開死鬥。最近還為了從第七次元召喚天魔界霸王‧潘迭果德三世,而在操場上傾倒汽油,企圖施展火焰魔法陣。
「如果你覺得那些人可怕,就麻煩你也考慮一下我聽到你那些話後的心情好嗎?」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我聳聳肩,企圖結束這個話題。就在這個時候──
──我感到一股視線,因而望向周遭。
我立刻就找到了視線的主人。就在我們正渡過的橋的彼岸,和另一條道路相接的地方,一個少女正站在那裡,盯著我們瞧。
這少女好美──我單純地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