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空正綻放著花朵。
周遭的氣氛還像是黃昏時刻,但天空已是一片漆黑……不,該說是深藍色,只不過也因為雲朵被風吹得四散而顯得有些空曠。接連不斷的煙火一顆顆升上高空。
她就佇立在這樣的景象前。
淡藍色的浴衣袖口被風吹拂著,裡頭還有一隻紅色金魚在游動著。
明明平常她總是臉上掛著笑容,現在卻以沉痛的表情哭泣著。
「對不起。」
她又動著嘴唇重複說了一次。
「對不起,向坂同學。」
袖口下的金魚跳動著。
她的眼淚如同雨水一般地落下,把金魚打得瘋狂亂跳。
妳不要道歉。
我不希望妳向我道歉。
雖然我想對她說這句話,卻怎麼樣也發不出聲音。
手裡緊握的石頭,感覺好燙。
而且,還變得好沉重。
我不想放手。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是我最珍貴的寶物。是她送給我的古代化石。
但是石頭的重量卻持續增加,已經到了快要將我的手壓入地面下的程度。
即使我咬牙硬撐,把力氣傾注在自己的手指頭上,但石頭還在繼續變燙,而且還在我眼前變得越來越巨大,最後──裂開了。
簡直像是一顆蛋,一下子裂成兩半。
裡頭蹦出一隻漆黑色的恐龍。
那是她曾說過自己很喜歡的劍龍。牠將背上如同利劍般的鱗片豎得老高,還朝我張開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口。
恐龍每踏出一步,四周就劇烈搖晃著,發出轟隆的巨響。而且那隻恐龍還以驚人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巨大。原本只有一頭大象的高度,不知不覺中高度已經超越了附近的房屋,最後甚至比大樓還高。
周圍開始傳出慘叫聲,許多人驚慌逃竄著。
我看到自己的家人。
看到自己的朋友。
包括葛城小姐、生嶋小姐、吉見同學及池部小姐,三谷和村田村同學,甚至連山岡小姐都混在人群裡頭四處亂跑。
就只有我沒有逃。
我呆站在原地,抬頭仰望著朝自己而來的巨大黑龍……不,我甚至在竊笑著。
乾脆就這樣結束算了。
整個世界都毀滅掉最好──我的內心裡正帶著這樣的想法。
然而。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鬧鐘開始發出無情的聲響,逼我不得不回去。
回到那個可能再也看不見她……四月陽菜之笑容的現實世界中。
一、學園祭,緊急啟動
1
「我……不想去上學。」
九月一日上午七點零五分,於向坂家餐桌。
我一點也沒心情吃剛做好的早餐,小聲地說了這句話。
「喔?」
坐在旁邊的姊姊睜大了眼睛。
同時,她也快速舉起右手,拿著一本號稱業界最厚的某郵購公司目錄朝我揮下。而且為了造成最大的傷害,角度還幾乎呈直角。這是一記如果直接命中,目錄邊角將會直接嵌入額頭的完美一擊。
想當然爾,我不會乖乖等在那裡承受那樣的一擊。生為這個暴力一姊的弟弟已過了十六年,不斷籠罩在暴力陰影下的我早就鍛鍊出驚人的反射神經,立刻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攻擊,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始吃早餐……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碰!
姊姊突然把手腕一轉,A4大小的雜誌封面就這麼痛毆了我的整張臉,衝擊力道之大害我連眼淚都飆出來。
「嗚嘰─!」
「哎呀呀。」
暴虐無道的長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媽─惠好像真的不太對勁耶─!平常他都能躲開四下的,今天才第二下就完全命中了。」
她看也不看拼命忍受著痛楚的可愛弟弟,而轉頭向正在兩人身後的調理台忙碌的母親回報。
「而且他也沒吃最愛的蛋包飯及白桃優格,看起來不像是在演平常那套『假憂鬱青少年~我這人精神纖細,活在這時代好痛苦。錯並不在我,而是整個社會篇』耶─」
雖然很切中要點,但妳的下標未免也太傷人了吧!
姑且不提這個,拜託妳在訴諸暴力之前先用言語進行溝通好不好,大姊。二話不說就用暴力手段來確認弟弟的精神狀態,這算不上是已經發明語言的文明人會做的事。難道妳的字典裡就沒有「你還好吧?」或「你看起來無精打采呢?」等充滿體貼之心的美麗日本話嗎?
不過,就算我心裡這麼想著,也沒有說出口,就只是呻吟著。
「哎呀哎呀哎呀,你怎麼了,惠?」
母親一邊用圍裙擦拭著手,一邊走過來看著我的臉。
「你這孩子這麼乖,應該不會是暑假作業還沒寫完之類的吧?」
「早就寫完了。現在哪裡還找得到都已經上了高中,還會因為沒寫作業而不去學校的高中生啊。」
「哈哈哈……惠,跟我到外面一趟。」
姊姊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以驚人的力道揪起我的手。
「沒有啦,小的絕對不是在批評您去年為止的作為,姊姊大人!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您還是上了大學。一點問題都沒有!」
「小希,妳這樣會讓媽問不下去,等一下再繼續吧。」
「等一下再繼續? 媽,妳應該阻止她吧。請別光要她延後,而該要指示她無限期停止吧!」
「媽媽我是個明理的大人,才不會介入已經結束義務教育的姊弟關係呢。別說那麼多了,快回答我吧,惠,發生了什麼事? 你看起來也不像是身體不舒服吧?」
雖然不知道媽所謂的明理是什麼意思,但由於她的眼神比想像中更嚴肅,使得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怎麼好意思說呢? 這更是已經上高中的男生不可能向父母親或兄弟姊妹說出口的事情──告訴她們說我失戀了。
「對不起。」
當時,她只朝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只是三個字,及一串眼淚。
就這樣,我的戀情宣告結束了。
那是發生在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晚上約六點半左右的事情。
我和她初次見面是在三校合辦的學生會成員溝通會上,那天是四月二日。當時她在我眼中,還只是幾位穿著水手服的女生之一而已。當我頭一次產生好像能和她好好相處的念頭時,記得是在那個月的月底左右,而能在自己內心肯定喜歡上她的,則是在黃金週假期結束後的那個下雨天。
這樣計算起來,其實也才五個月而已。換算成天數也不過是段為期僅一百五十天的戀情。
和四月小姐愛慕鳥越的漫長歲月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所以,我沒事吧? 還能和她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吧?
儘管我像這樣在心裡不斷地找理由說服自己!
但隨著新學期的逼近,我變得越來越憂鬱,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今天早上做的夢。我的腦袋瓜到底是想逃避現實到什麼程度啊?
啊啊,這也沒辦法呀,我到底該以何種表情去見她才好?
想必她也一定覺得很困擾,也許她還會想著「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小征,為什麼還要說那樣的話呢?」之類的呢。
該怎麼辦?
我的表白害她哭了。
至少對方不是以「我眼中根本就沒有你的存在,與我無關」的態度回應。
但我並沒有辦法判斷那樣究竟是好是壞。
該怎麼辦?
如果又害她哭了的話。
聽說世界上有一種戀愛激進份子,他們覺得不論何種形式都好,就是希望自己在喜歡的人心目中擁有特別的地位。就算不是喜歡或愛這樣的正面感情,哪怕是討厭或憎恨都無所謂,總之就是想要無時不刻佔有那個人的感情,但我沒有辦法做到那種程度。
光是想到自己會害四月小姐哭泣或陷入憂鬱,心情就像是沉入海底一千公尺似的,連胃的深處都感到一陣糾結。
況且,我們雖然不同班,但都是學生會的成員。這和一般的社團或委員會不同,彼此都站在無法因為不好見面就辭去職務的立場上。光是想到最糟的情況,未來每天她看見我都會露出憂傷的表情或感到痛苦……我就好想奮力卡進那個沒用神的水池裡,把自己活活淹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要因為一時衝動而說出那種話。我真是不該說的! 拜託時光倒轉吧─!
這幾天,我的腦袋裡全是像這樣的想法,成天滾來滾去掙扎不已。
但就算是如此,我也不能在清爽的早餐當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出來。
尤其是姊姊。
那個人不只會在別人傷口上灑鹽,甚至還會拿教人不禁想問:「妳為什麼會想把那種東西用在人體上」的極粗針頭,在毫無麻醉的情況下硬把傷口縫上。還不只這樣,想必未來五年內她都還會拿這件事不斷欺負我。
「惠……」
母親朝著低頭不語的我,溫柔地說道:
「可是,學校還是得去喲? 畢竟高中並不是義務教育,必須花錢的。」
結果她的話語還是有點殘酷。
「呃,這我是知道啦……」
「你也許是知道,但還不明白吧。你知道嗎? 你爸爸他每個月的零用錢是兩萬圓,但相對的你每年上高中所花的學費高達十一萬八千八百圓。每個月算下來大約會花上一萬圓。如果再加上校外教學等其他花費,到頭來每個月還是會給學校兩萬圓以上。也就是說,你身為一個受撫養的親屬卻和家裡的大支柱花了相同的錢呢。」
「好少! 原來爸爸的零用錢才這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