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第1天」
冷氣的設定溫度是二十八度。
可是--
暑假第一天新城家客廳的室溫無疑超過了三十度。
如果有十來個男女生擠在房裡,除了耐心等候以外無能為力、只能拼命不斷製造體溫的話,會有這樣的結果也不意外吧。
在廚房不知在忙什麼的美奈、與賴著她不放的光。在翻閱堆積如山的漫畫的理央和跪坐得規規矩矩的YOMI。用筆記電腦鍵入原稿的大哥。--然後還有拓真,以上六人都是平時的老面孔。不過其他四個則都是有點少見的稀客。
穿著活力四射的夏威夷襯衫的加茂田、和身穿可愛水色圓點花紋的連身洋裝的優貴。
--這兩個人好歹平時會跟拓真他們一起去唱唱卡拉OK或幹嘛的,即使暑假第一天出現在新城家的客廳,倒也不是感覺那麼不自然的成員。
問題是剩下的那兩個人。
首先第一個是活力象徵的女高中生。不僅同班而且就坐在拓真隔壁的大班長.高坂同學。
第二個則是在沙發上高高地翹起完美無瑕的玉腿交叉的美女。負責監督大哥工作的傳說中的鐵腕編輯.霧島華蓮小姐。
「哎唷好熱喔~」
嗲到不行的女高中生聲音響起。
由成熟的女強人所散發出來的這股伴隨著物理性壓力的靈氣到底是什麼的哲學性問題姑且先擺在一旁不談,拓真把視線投往高坂同學。
平時都是穿制服現身的同學改穿便服的模樣感覺還蠻新鮮的。
高坂同學現在穿的是方便行動的單寧材質迷你裙。在被高高撐起的無袖小可愛的胸口上,有一個微笑符號的亞種擠出了一張巨大的笑容。註冊商標的馬尾今天仍然精神抖擻地健在,沒有任何化妝與粉飾的女高中生的健康美也是徹底釋放。不論是赤裸裸的雙腳還是頸子、甚至連向後仰起身子「哇哈哇」大笑時所跑出來的肚臍,她都絲毫不吝惜地統統露給人家欣賞;儘管她採用穿迷你裙感覺很容易走光的兩隻腳張得開開的坐姿,不知何故卻沒辦法對其投以下流的視線,可能是因為尚有一絲品德存在吧。
在她一邊喊熱一邊拿來為脖子扇風的扇子上,筆鋒凌厲地寫有「抵抗勢力」這般意義不明的句子。
除了在學校是同班同學以外並無太多交集的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新城家呢?那就說來話長了--
考完第一學期的期末考之後,各科考卷全機一同達成了返航的任務,登記在聯絡簿上的成績也幾乎大致底定,此外沒有冷氣空調的教室連日寫下突破三十度高溫的狗屎紀錄,各項條件全都往缺乏緊張感的方向排隊看齊,包括拓真在內的一年九班所有學生們就在精神渙散整個人癱軟無力的狀況之下上著暑假前所剩的最後幾堂不知所以然的課,事情就發生在這樣的日子--
這一天的教室跟平時沒啥不同,讓人搞不懂為什麼會有薪水可以拿的地理老師渾然忘我地高談著地球空洞說。台下的學生大大方方地在閒聊打屁。就連坐在教室對角線上的美奈也偷偷跑過來找拓真。
拓真從這一天的一大清早開始,就一直在估算向美奈提出〝某個話題〟的時機。要趁放學回家的時候好呢,還是該趁美奈沒在跟任何人講話打了個大呵欠的現在好呢?拓真遲疑了一瞬間,最後決定現在就跟她提起。
事後回想起來,應該晚一點再跟她說的。縱使到時光在一旁當跟屁蟲、吵著「我也要去--」也無所謂。
「吶……美奈。」
拓真如此開口起頭。盡可能表現自然。盡可能裝出若無其事。
「夏天……到了呢。」
「嗯?對呀夏天了呢。再過五天就是暑假嘍。啊對了。沒有錯。今年你一定要從暑假第一天就寫作業喔。人家會嚴格盯住你的。--拓你喔,每次都把作業留到最後啦。然後每次才在那邊唉唉叫--」
「聽我說啦--」
拓真一把抓住美奈自以為大姊姊拼命搖來晃去的手指使其停止動作。
然後心一橫,將話說了出口。
「要不要--去海邊?」
「海邊?啊……聽起來不錯耶。」
「對。去海邊。那個……要留下來過夜。」
那是鼓起了勇氣的真情邀約。身為一個身心健全又擁有正當慾望的高中男生,歷經告白(雖然對方並不記得),也有了接吻的經驗,我們是現在進行式交往中的、也就是一般社會上俗稱的戀、戀、戀、戀、戀、戀、戀、戀、戀、戀、戀、戀……練習生。
不要逼我說出感覺丟臉的字眼啦,那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嘛!混帳東西,反正就是開頭第一個字長得跟〝變〟很像、下面是〝人〟的那兩個字啦!
這是我鼓起最大的勇氣向我的變人提出的邀約。反正我們是變人沒啥不妥吧。已經認識十五年了,是時候可以了吧。就算前進到下一個階段也沒啥好大驚小怪的--
當然。
身為日本男兒,我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上陣的。
討厭。人家才不要。色情狂。--會被這麼講也不意外。
我也早就做好會被打一巴掌的覺悟。可是沒想到對於這個必死的請示,美奈的回答居然是--
「嗯。好啊。」
很乾脆地就一口答應了。
美奈回答得沒有絲毫的、任何一秒的猶豫。
在這個瞬間,拓真樂得飛上了枝頭。他已經心情激奮到不惜在回家的路上跑去藥局,然後左右手各拎著一打、合計兩盒的精美包裝過的開朗家庭計劃直衝櫃台嚇壞白衣的大姊姊了。
拓真也因為太過得意,以至於忘記了一個重要的關鍵。也就是跟美奈強調「兩個人單獨去」。
最一開始是光篤定會跟著一起來。接著理央和YOMI這對寄人籬下的母女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一起同行,後來又多了加茂田與優貴這對笨蛋情侶,就連原本應該咬著手指乾瞪眼的大哥也搬出財力雄厚的資金贊助者和特別的住宿地點而受到拓真以外的滿場一致拍手歡迎;然後就在出發日的今天,不知道為啥連同班的高坂同學也出現在新城家的客廳等待出發。
--合計十人。
為什麼…為什麼?
我的青春故事呢?
『事到如今才在自怨自艾什麼呢。吩咐人家先寫好整部劇本,結果跳過關鍵又最具決定性部份的人,不就是使用者大人您自己嗎?』
猛然回到現實,拓真已經頭垂得低低的、在無意之間打開了使用說明書。如今拓真已養成了精神不安定時會忍不住翻開說明書的習慣。
這是一本未來的使用說明書。是光在巨蛋的狀態從未來寄達的時候,一起裝在瓦楞紙箱裡面的。雖然外表看起來是一本不起眼的普通小冊子,可是搭載有會說話會鬧彆扭還會發脾氣的驚人性能的未來製人工智慧,能即時回答所有的問題。只可惜是毒舌派設計。
正如內心某處所期待的,壞心眼的字體向拓真提出苛責。
『您會不會太小看了美奈大人的天然個性呢?還敢說什麼認識十五年的大爺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奈權威?--哈!聽了真教人傻眼得要動手釀起東西來呢。發酵的狀況很不錯就快熟成囉。』
在傷口上面抹鹽巴的那副毒舌現在聽起來有一種快感。
「哦不~幸好你有約我一起來。我本來還以為今年也要被拖進老弟們的亡者地獄,虛度青春說……」
高坂同學哇哈哈地笑了。
把低垂的眼簾瞥向露出來的肚臍,拓真兩眼發直地喃喃說道。
「我才沒有約妳呢。在那邊莫名其妙地耍賴說『你想拋下大班長自己跑去玩嗎』什麼的、硬要跟來的人是妳自己吧!」
「好冷淡喔。你和我交情那麼好耶不是嗎。具體而言是班長和一般班上同學的交情。--是不是呀,阿拓。」
「不要叫我阿拓!」
「人家也想要揮霍青春嘛!也想去海水浴場玩呀!我才不要當老弟們的保姆呢!拜託我才高中生就要當老媽子喔--我的感覺就是這麼辛酸!我都不知道我國小國中的青春歲月是怎麼被浪費掉的!欸姊姊~買冰~買冰給我--亡者們的手總是像這樣跟我糾纏不清,我想超度他們跟他們一刀兩斷啦!窩在市民游泳池那種狹小的大海裡,就連人的格局也會跟著一起變小的喔!我也想在太平洋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以鯨魚為對象試試自己的可能性啊!」
「我想不會有鯨魚出沒吧……」
「儂不至於說連老弟們也要一起帶去啦,OK的,就儂一個人。OK的啦OK的啦完全不用在意。」
「妳好歹也稍微在意一下吧。還有不要說儂!」
這個女高中生會突然一時興起用「儂」來自稱。同班以後拓真才知道有這回事。一開始還懷疑自己耳朵聽錯。現在早就習以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