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制服的工作
「喂！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不要再拖拖拉拉、哭哭啼啼的了，快點殺了這個男人！」
「沒錯！我哥他們一家人就是被這個男人給殺了的！這個……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禽獸！」
舊刑法第十一條‧死刑：於監獄處以絞刑──
「聽、聽到了吧？這次已經抽籤決定由你們幾個負責了。快點，快點按下那個按鈕啦！」
「咿咿咿…我不要……我不要！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
在這所學園的Ａ廳裡，此時有三名學生在這慣例的束縛下陷入絕境。他們面前站著一名男子，男子的脖子上缚著條繩子，眼睛被蒙住，他們接下來只要按下手邊的按鈕打開落穴，一切就會結束了。
「開什麼玩笑！我們現在雖然才一年級而已，不過三年後就要成為處刑官了，到時必須像這樣一個個處決掉犯人。更何況今天是特別處刑實習日……被害人家屬都已經來到面前了，竟然還這麼沒種！」
這所學園的正式名稱是刑務省特別待遇課直轄‧特殊刑務官強化訓練學校。
專門培訓在監獄服務的刑務官中，名為「處刑官」──也就是所謂的死刑執行者而成立的教育機關。
二十一世紀就快過一半的現在──社會階級的分化已擴大為全球問題，在總人口數裡佔極少數的富者與絕大多數的貧者之間，產生了修復無望的對立衝突。
為了懲治一年比一年凶惡、殘酷的犯罪，主張嚴刑峻法的大美共和國與真日本開始頻頻判處極刑。為了要迅速執行這些判決，便成立了刑務省。這所訓練學校便是為了培育人才『代替國民行使正義的憤怒』而誕生的──不過，人們並不是以這麼響叮噹的名號來稱呼這個設施。
『十三學園』。
這個名稱來自不吉利的學校地址，以及通往處刑台的十三級階梯。
「喂，那邊那幾個，還在說什麼悄悄話！你們是為了替我們報仇才來唸這所學校的吧！還不快點按下按鈕，吊死那個可惡的傢伙！」
今天站在台上的幾名學生也在遺族罵聲連連下不住顫抖著。他們身上穿的深紅色制服便是身為處刑官候補生的証明，然而那身彷彿在燃燒般代表決心的顏色，此時卻很不爭氣地黯然失色。
時間就這麼無情的流逝了。
嗶──—──—──—──—！
喀鏗。
一聲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處刑台正中央應聲開了一個洞。
死刑犯倏然由穿著紅色制服的少年們眼前消失了蹤影，只見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那條繩索已然繃得筆直。
接下來，便只剩下重物搖晃著的聲音。
「時間到──！你們幾個各扣十五分，成績當然是不及格。真是的……既然立志當個處刑官，才這點程度而已，發什麼抖啊，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聲音從少年們背後傳來。那是同樣穿著紅色制服，負責打分數的高年級學生。
「學、學長……我、我我我們……」
「犯不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你們看那裡。」
學長看著個個鐵青著一張臉、渾身顫抖的學弟，苦笑的指著地板下方。前一班的實習生現在正從繩子上解下遺體。
然後──少年們戰戰兢兢的看了一眼，只見眼罩取下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並不是死人的臉，而是一張像是以抹刀雕塑黏土後做成的簡單臉孔而已。
這不過是處刑『實習』而已，因此使用的是假人。
「……唉……今天又傳來可憐的哀號聲了。」
現在聳肩嘆息的少年，同樣是穿著這所學園制服的學生。
他坐在處刑場外面的空地上，手裡握著沾滿油漬的扳手，一頭凌亂的黑髮，髮尾因睡癖不好而亂翹著。鼻子下方沾到了一抹機油。
少年名叫比津木奏輔。就讀於三年Ａ班，現年十七歲。
只不過他身上穿的制服並不是像剛才的實習生那樣宛如火焰般的紅色，而是近似黑夜的黑。他背對著傳來學弟們哭聲的會場，忙著修理自己的機車。
順帶一提，這輛機車是現在很少見的汽油機車。在氫氣引擎已經全面取代汽油的現代，說是老爺車也不為過。
「啊…真是的，奏輔！你又～待在這種地方了～！」
出聲的是一位女學生。一頭自然捲的紅褐色頭髮隨意紮起，穿著黑西裝外套與黑裙。看她肩章上的星星數就知道她跟奏輔一樣，都是三年級的。
她的名字叫条禪穗風里。因為某些緣故，年紀稍微大了一點，現年十九歲。從六年前起成為比津木家的鄰居，現在更是奏輔的同學。
「啊…好痛！穗風里，妳幹痲突然打人啊。」
「我當然要打，笨蛋。不是說過了，這年頭不要不帶手機就到處亂跑。而且你居然在特別實習途中開溜，跑到這種地方來摸魚！已經差不多要進入最後程序囉？也就是說，要輪到我們上場了。」
「啊？……怎麼？已經到這個時間啦。」
奏輔擦拭著滿手的機油，站起身來。穗風里的目光尾隨著他的側臉，抬眼望著他。
奏輔跟同年級的男生比較起來不只體格壯碩、肩膀寬闊，胸膛也相當厚實。由近距離看著這麼具有男子氣概的青梅竹馬，她略顯慌張，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差點跌倒。
「總、總之！我們也快點到會場去吧！」
「喂，等一下。別那麼用力拉我衣服……會破會破會破！」
奏輔任由穗風里扯著袖子，將他帶往處刑場去。從這裡繞到建築物側面，就是相關人士使用的出入口。
就在這個時候──
「哦？」
另一名同樣穿著學園制服的學生身影映入了奏輔的眼簾。
對方穿的短裙飄揚，露出細瘦嬌弱的腿。雙腿盡頭的純白色內褲在春光下一覽無遺。
「……喔喔喔喔喔？」
奏輔按住穗風里拉住自己袖子的手，雙眼尾隨著那名少女的身影。只見少女跳過分隔中庭與處刑場的圍籬，輕飄飄的降落在這邊。飛舞的秀髮閃耀著栗子色光芒。隱約可見的後頸散發通透潔淨的白瓷光澤──
那名學生顯然不是真日本人。
「啊啊，討厭……不是這裡！到底要從哪邊才進得去呀？」
呿！聽到和那張臉蛋一點都不相襯的刺耳咋舌聲，奏輔嚇得睜大了眼睛，女學生這時像是注意到奏輔視線似的往這邊瞥了一眼。
奏輔再度吃了一驚。
那名少女不只淚流滿面，而且雙眼還紅通通的。
「喂、喂～那邊的……不對，同學，妳在哭什麼？我對妳好像沒什麼印象耶，妳該不會是留學生吧？」
十三學園也有幾個國外來的留學生，不過，奏輔還不曾見過這個女孩子。
況且以高中生而言，她的體格未免太過稚氣了。
「……！」
奏輔不過上前攀談而已，少女馬上拔腿就跑。接著又突然停下腳步，等東張四望窺探了一番後，才又不耐煩地跑到別的地方去。看她的舉動，儼然對這個校園還不熟。
「很不像話耶，奏輔！」
穗風里隨著這句話用力一捏。
「啊…痛痛痛！怎、怎樣啦，穗風里，妳幹嘛突然捏我啊！」
「少囉唆！幹嘛看那個洋人看得那麼入迷！而且還是那麼小的女孩子。你是羅莉迷嗎？你是犯罪者預備軍嗎，你這畜牲！」
「啊？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幹嘛突然找碴……我只是在想，沒想到就連那樣的女孩子也跑到這所學校來當處刑官而已！」
「哦…是這樣嗎！既然如此就別管她了，快走吧！接下來的流程是『撲滅凶惡犯罪者特別程序』，我們動作得快點才行。」
「穗風里，妳就這麼想看那種東西嗎？」
「我也不是特別想看啦……只是在現在這個社會，如果能當上處刑官，將來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雖然不知道這個工作是不是真的好到讓大家這麼嚮往啦。」
於是，兩人踏進了十三學園單一目的大禮堂—統稱為『赤畫廊』。
這座會場名字取自意指絞首刑台的『gallows』，最多可以容納三千人，不過現在在場人數卻遠超過這個數字。
裡頭已經傳來等得不耐煩的聒噪與打拍子聲。仔細一看，坐在觀眾席上的清一色都不是真日本人，他們幾乎全是以英文在作交談。
接著，再往釘刑刑台方向看過去──此時被綁在上頭的是一個身材格外高大，表情十分有魄力的男子。
這回可不是什麼假人。
而是如假包換的人類。
「還是老樣子，盛況空前哪……不過這次會不會太誇張了？人數比平常多了一倍。」
「是啊，但也代表那個男的究竟造成多少人的不幸吧。等等喔……啊，有了、有了。」
穗風里邊說、邊翻閱著資料。
「他的名字是亞蘭德＝薩雷斯。不過八成是化名吧，就連國籍也不詳。由那黝黑的膚色以及長相來判斷，應該是東南亞的……印尼那一帶的人。罪行是無差別大量殺人。他是凶惡犯罪組織『Bullet Fist』的領導者，也是造成百餘人死傷的大美共和國移民局爆炸事件的主謀，是個超Ｓ級的恐怖分子。」
由非比尋常的重罪，以及釘在刑架上的真人來看，這並不是單純的演習而已。
沒錯，他正是今天的『主客』。由佔世界少數派的死刑制度保持國所提倡的撲滅凶惡罪犯特別計畫，其最大且最為重要的項目就是『神聖制裁（sacred judgement）』──這個貨真價實的死刑犯便是為此而來的。
「可是，為什麼大美的凶惡罪犯非得在真日本受死不可？在他們自己國家行刑不就好了？」
「一定是公開處刑先進國大美想在真日本推廣這種行刑形式……於是跟以往一樣強行要求的吧？」
「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來看熱鬧嗎？真搞不懂他們到底是有怪癖還是怎樣？看到別人被處死，為什麼還能那麼開心啊？」
「真是的！奏輔，別在會場口無遮攔的亂說話啦！」
穗風里正想唸唸青梅竹馬兩句，誰知道觀眾的嘈雜聲剛好在這時候變成了歡聲雷動。
「……這次是換另一個主角上場了啊？」
只見一名青年正一派瀟灑地從會場角落走向處刑台。那名青年身穿亮眼的鈷藍色制服，頂著一頭滑順的黑色秀髮。就算相隔這麼遠也看得出對方比奏輔還要高，而最搶眼的莫過於──
莫過於那火辣的身材，迅速擄獲了全場男性觀眾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