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
慢慢地…
慢慢地，意識浮現了起來。
頭好重。
這麼深沉的睡意…這是頭一回。
「妳醒了嗎？小由麻。是媽媽呦！妳記得嗎？」
耳邊傳來說話的聲音。
媽媽…？妳在說些什麼啊？我是亞衣子啊！
總之，先睜開眼睛再說吧…心裡這麼想，但眼睛卻遲遲無法對焦。
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
「頭好暈啊！我…好像哪裡怪怪的……」
「是啊！妳出了車禍，妳不記得了嗎？」
｜｜｜！
車禍？
腦筋裡有一萬個閃光同時炸裂。
對了…我想起來了。
眼前，汽車的燈光逐漸逼近過來…
是的，越來越清楚了。
我被車子撞到，飛了起來。
但記憶停止在這一刻，並沒有撞落地面的感覺，想必自己當時已經暈過去了。
「………！」
…等一下…
稍微等一下，我出了車禍嗎？
開什麼玩笑！
那…比賽怎麼辦？
下個月即將舉行的莫斯科國際大賽！
不是我愛吹牛，雖然我的姿色一般，腦筋也不算特別好，但是對自己從三歲一直彈到現在十六歲，始終熱愛而且從沒間斷過的鋼琴彈奏，可是相當有自信的。
去年，在拉赫瑪尼諾夫國際比賽和伊麗莎白國際比賽裡，很榮幸得到史上最年輕的第二名，現在無論是心情或技巧，都處在最佳狀態。
今年的莫斯科大賽，似乎也被推舉為最具冠軍相者，但名次對我而言根本無所謂。
我就是想彈！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可以展現最佳狀況的演奏。
……手指頭，應該沒事吧…？
維持躺著的姿勢，舉起手來看看，雖然有些僵硬，但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
十隻手指，在模糊的視線裡逐漸顯出清晰的模樣。
太好了，好像沒什麼大礙。
「小由麻，妳可以動了？真是太好了。醫院打電話告訴我，妳在放學的路上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妳知道媽媽有多著急嗎…？」
聲音的主人，模糊的身影在視線的角落裡搖晃。
媽媽…妳又來了！
誰是小由麻啊？我是亞衣子…
「？」
視線終於在舉起的雙手上定焦。
就像洋娃娃一般，一雙胖嘟嘟而且白嫩的小手就在那裡。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不是我的手啊！
「小由麻，妳的手怎麼了嗎？」
這次，連說話的人也能清楚看見了。
「！」
是誰啊？
這個人…不是媽媽呀！
這張漂亮但驚慌失色的臉蛋，倒是第一次見到。
怎麼看，她都應該是不到三十歲的女人。
這根本不可能是我媽媽呀！
「由麻，妳是怎麼搞的啊？不認得我們了嗎？」
病床另一邊，傳來一個低沉略帶著慌張口吻的聲音。
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直盯著我。
「你…是誰？」
「妳在說什麼啊？由麻。他是林啊！妳的堂哥，林啊！妳忘記了嗎？」
「我不認識妳，妳根本不是媽媽！由麻又是誰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是什麼狀況呢？
我是神崎亞衣子！
十六歲的高一學生啊！
等我察覺的時候，才發現有好幾位醫生和護士，同時從上方窺視著我的臉。
這時也才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是躺在醫院的某一個病房裡。
但是，醫院的天花板有這麼高嗎？
醫院的病床有這麼大嗎？
「醫師，她的腦波還很混亂。」
邊看著儀器的螢幕，其中一位護士這麼說。
「身體並沒有什麼損傷，所以我想……應該只是驚嚇所造成的暫時性混亂…不管怎麼說，她都還只是個小孩子。」
醫生的聲音裡充滿著不確定。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太對勁。
我的家人在哪兒？
爸爸、媽媽還有姊姊？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
但地板離我好遠。
我踉蹌地從比我預測還來得高的床上著地，推開要制止我的手，衝向房門。
手把的位置相當於我眼睛的高度。
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護士把門按住了。
我討厭這個房間。
我不想待在裡面。
窗戶？
床鋪的旁邊有窗戶。
我跳回床鋪，拉開窗簾。
「！」
窗戶上面映照出一個小小少女的身影。
大概七歲左右吧！
一位美麗的小女孩。
柔軟的栗色捲髮和小小的白皙手腳，在夜的黑暗背景下襯托得格外突出。
大大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瞠開，從正面和我對看著。
小女孩撩起蓬鬆的蕾絲睡衣…的確，她正想打開窗戶往外跳。
就像現在的我……
｜｜難道？
一陣反胃和目眩……
難道…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嗎？
「由麻！妳想幹什麼？這裡可是三樓啊！」
「啊｜｜｜｜！」
我發出驚恐的慘叫聲。這時候，少年也同時把手伸向我。
被少年強大的臂膀緊緊摟住的同時，我那逐漸薄弱的意識，卻清楚地作了最後確認。
我的慘叫聲，的確是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告白
二天後，我以七歲的姿態出院了。
雖然大人們對我驚駭的模樣感到擔憂，不過以我的外傷程度，他們可能覺得我沒有必要繼續住院。
從那之後，我不曾再開口說話。
因為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表態…
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十六歲的亞衣子到底怎麼了？
叩叩｜｜
門打開了一條細縫，林的臉探了進來。
他是三田村 林。
高中三年級。
這裡是由麻的房間。
從出院以後，我一直窩在這裡。
幾天下來，我已經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稍微有了些理解。
三田村由麻是個獨生女，剛從小學畢業。
她之所以長得像洋娃娃，應該是來自四分之一的遺傳基因。
因為她美麗的母親是個混血兒。
父親則在外國航線的客船上行醫，長年不在家。
所以，住在附近的伯父一家人｜｜也就是林的家人｜｜經常會過來探視她們母女。
…但是，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如果只是這樣默默地守住心裡的秘密，結果什麼事情也沒辦法解決。
試試看吧！只能孤注一擲……
「由麻，妳怎麼變得都不說話了呢？妳看，我帶布丁來了，妳最喜歡的喔？」
「……」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叔母買東西去了。所以換我來陪妳，可以吧？來，阿｜｜」
「…林…哥哥，我…不是小由麻。我的名字叫做神崎亞衣子。」
鏗｜｜
放在布丁裡的湯匙，掉落在地上。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請你耐心聽我說。
畢竟真正受到驚嚇的人，是我啊！
「拜託，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真的。在由麻身體裡的是我啊！」
林瞪大眼睛，牢牢盯著我。
我知道，在他眼底深處，正澎湃著不相信和困惑的漣漪。
「妳在醫院裡也說過這樣的話…由麻，妳…這像大人的說話口氣……？」
「樓下客廳裡有架鋼琴，那是小由麻在彈的嗎？」
「？？……妳不是…四月開始學琴的嗎？…拜耳的…」
「你來！」
我牽住還在狐疑中的林的手指，跑下樓去。
新買的鋼琴，對現在的我來說實在太大了。
不過，我還是先敲了敲鍵盤。
第一音！
我最拿手的是赫拉馬尼諾夫。
由麻的小手卻沒辦法做到八度合音。
短短的腳，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踏板。
但即使這樣 “我”的世界必定還是可以創造出來的。
只要坐在鋼琴前面，無論是國際大賽或這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除了鋼琴，什麼也看不見。
什麼也聽不見。
喜歡鋼琴。
非常深……
非常廣……
現在我所演奏的，是最棒的赫拉馬尼諾夫。
在一個深深的嘆息之後，我終於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符。
「頭皮一陣發麻啊！」
在週六午後的電車裡，林對著坐在他腿上的我這麼說著。
乘客約七分滿的電車裡，要貼近說悄悄話，這的確是非常適當的坐姿。
「連拜耳都還彈不好的小孩，在協奏曲的獨奏部分，竟然能那樣巧妙地彈奏起來，當時怪異的氣氛，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而演奏中妳的側臉，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謝謝你肯相信我。」
「我……還是半信半疑的…」
的確，林的神情裡還有一些猶豫，但我覺得他其實已經相信我了。
如果是我，一定不會相信的。
真的…太感激了。
「但是，妳要怎麼對妳的父母說明呢？」
「很簡單啊！我只要彈一首曲子……就像我能說服你一樣。如果是爸爸和媽媽，他們馬上會知道就是我。」
「…這個合理。」
「…說真的，最想知道原因的人，應該是我吧！」
一個和少女非常不搭調的嘆息，從我口中溜了出來。
我們現在正朝著我家的方向前進。
一但回到家裡，或許我能夠得到一些說明吧！
或許也能清楚，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實在沒辦法什麼都不做。
我的家人，一定也很擔心我吧！
總之，我真的太想回家了。
所以，我才會拜託林，帶我出來。
「……」
啊！
林這個人，睫毛好長啊！
再一次仔細端詳他，這傢伙可真的英俊得很呢！
無意間，我也似乎感受到四周閃爍的視線。
對面的窗戶上，映照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抱著一個像洋娃娃般的美麗小女孩。
原來如此，這模樣的確像極了一幅畫。
但是，小女孩的裡面，可是十六歲的我喔！
我所感覺到的危險氣氛是……
「……」
只有我感覺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