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色
「對了……」
他用畫筆筆尖撫過畫布，並對我說道。
「我忽然想起你幫我取暱稱的那一天。」
「呃……怎麼會突然想起這種事？」
「我也不曉得。只是事後我越來越深切地覺得……當時我一定是太投入了，所以才會壓根沒注意到這件事，覺得這個暱稱叫得如此理所當然。」
我在心中複誦著「投入」二字，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
「喂，你要乖乖看我這裡啊！」耳邊馬上傳來了斥責聲。
「你是這幅畫的模特兒，要是你繼續擺出那副表情，畫出來的作品也會變得很陰暗吧？」
抬頭一看，從窗櫺外灑入的淡淡黃昏陽光，正映照著瞇起雙眼露出柔和苦笑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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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擺起一張臭臉又不苟言笑的男人身旁，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擺脫緊張的情緒，輕鬆專心地唸書呢？——課程開始已開始三十分鐘，這段期間我一直為這件事情煩惱不已。
前陣子，我終於知道他在大學裡學的是繪畫。當時他帶著一張大畫布來我家，我覺得很好奇，所以開口問了他，結果他便讓我看了那張畫，且開始滔滔不絕地為我解說起畫作內容。
畫裡面是一隻腳受傷的貓咪，正在公園的樹下躲雨。
過去我只覺得他渾身散發出壓迫感，要求也很嚴苛，我終於看見他對我露出笑容……這一切，我至今仍然銘記在心底。他一笑，讓人覺得倍感親切，同時顯得如此純真，而嘴上訴說的信念也充滿魅力。我不禁心想——啊，他真的真的很愛畫畫，而且是個非常真摯誠懇的人——同時對他產生了無比的憧憬。
這份崇拜深刻到讓我幾乎愛上了他。
「……秋山老師，請問一下，你今天沒有帶畫來嗎？」
「不要顧著講廢話，快點唸書。要是這裡你再寫錯的話，我絕不放過你。」
「對、對不起。」
雖然我非常欣賞老師的畫作、品行，但我還是不太曉得該怎麼用什麼方法與老師對話，才能討他的歡心。
只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他的興趣是什麼？他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交友狀況如何？家裡有哪些成員？他歷經了怎樣的成長過程？
我身邊至今從未出現過年紀比我大的藝術家，而且，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嚴肅態度以及略顯孤獨的獨特氣質，讓我無可救藥地深受吸引。
到底要和他講些什麼，他才會感興趣呢？到底該怎麼做，他才願意為我敞開心房？
「秋山老師，你平常都看什麼樣的成人影片？」
「比起看，我更喜歡親身力行。」
他居然毫不思索地這樣回答我！……唉，也是啦，我早就曉得他的月票夾裡面放著女友的照片。
「呃，就是……我是想問說，你有什麼特殊性癖嗎？你的嗜好是什麼？……諸如此類的。」
「我好像滿喜歡家教老師和學生之間的禁忌關係。」
「呃？」
「白癡，我開玩笑的。——喂，你到底想不想念書啊？麻煩你不要在這裡發春，快點解題目，行不行？我沒空陪你聊這些廢話。」
「對不起……」
虧我還很期待聊些色情話題可以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結果居然是這樣。……不過，他這種硬派的態度，實在也好帥喔。
老師的左手就放在我握著自動筆的右手旁，我忍不住偷看起他的手。
他是個左撇子，所以我們倆握筆的手時不時地會碰在一起。他的左手形狀非常漂亮，骨頭線條分明，並用美麗的手指拿著紅筆。
他是不是就用這雙大掌，愛撫月票夾裡照片上的那位女孩呢？
「好痛！」
教我看得入迷的左手忽然舉起，紅筆筆尖咻地一聲刺入我的右手背。
「醒了沒？少在那邊發呆打瞌睡。」
「我才沒有打瞌睡！真不敢相信你會做這種事！很痛欸！」
「既然沒在睡，那為什麼你的右手都沒動筆？你解釋看看啊？你好好地用你那顆在唸書時只顧著想黃色內容的窩囊廢腦袋想清楚原因，然後解釋給我聽，可以吧？」
好過份……不過他講得確實一點也沒錯……。
「我只是想要和老師多聊聊而已嘛。」
「美里同學，我來這裡是為了教你唸書，你明白吧？你是學生，我是老師，我並不打算把公事私事混為一談。如果你想找一個願意和你當朋友的家教老師，那麻煩你另請高明。」
「不要啦，我只想要秋山老師教我就好了，只不過老師如果一直板著臉瞪我，我會沒辦法好好唸書。」
「如果我滿臉笑容你的成績就會進步嗎？原來如此啊，那我現在開始就對你笑嘻嘻的，但你下次考試要給我考全科滿分，明白了嗎？你應該能考滿分吧？嗯？」
「……嗚。」
「不願意努力的人最會找藉口了。做任何事都和外在環境、狀況無關，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有沒有想做好的心。你好好記清楚，那種滿口抱怨、老是怪東怪西、太放任自己的人，最後只會變成人渣。」
這串話語直指入我的心底，讓我覺得一陣熱辣。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被他用認真的眼神猛盯著，讓我陷入一片茫然。
我直覺認為這是老師基於自己的人生經驗所提出的教誨，同時間，我也領悟到他是個嚴以律己的人。一股戀慕之情油然而生，我覺得好痛苦，幾乎快發狂了。
「……你到底在恍神些什麼？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罵你啊？」
「啊，嗯……我知道。可是，該怎麼說呢……就是，我只是希望能和老師相親相愛地相處在一起……」
「沒必要。」
他冷淡回絕。遭受他如此徹底地拒絕，唸書這些瑣事感覺也變得好無所謂、好悲哀。
他確實沒必要和我親近，我倆也沒必要打破家教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界線。可是，我實在不喜歡這種「秋山老師一天到晚生氣，我也一天到晚被罵」的相處模式，而且我也真的好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開始畫畫？大學生活好玩嗎？諸如此類的各種細節……
「……我只是想多瞭解老師一點。」
我多希望能夠更接近他的心，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低下頭，秋山老師便靠了過來，探頭望向我的臉。他抓住我的右肩，蠻橫地讓我面向他。
「幹、幹嘛啦？你不要這樣……」
老師手掌的溫度浸透到我的肩膀內，我扭動身體抵抗，但還是被迫轉動椅子，與他面對面。
秋山老師那張皺著眉頭的恐怖臉龐，就近在咫尺。
「……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同性戀吧？」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差點就要碎裂了。為什麼他第一個冒出來的是這種想法？我問的問題和行為舉止太不自然了嗎？想要和老師親近一點，很奇怪嗎？應該一點也不怪吧？是老師太不正常了。這樣的想法明明如此反常，但是……我卻無法否認。
「哦……」
秋山老師自顧自地肯定了這件事，右手撐在書桌上拄著臉頰，綻出微笑。他看起來好像相當樂在其中。我既不想否認，也不想開口咒罵他，只能握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拼命回瞪他。
感覺就連身體都快爆炸化為粉末了。老師的視線讓我渾身酥麻，逼自己沉默不語實在教我痛苦得要命。
臉頰好燙。我的臉是不是很紅？我幾乎快被羞愧的情緒淹沒，但我還是努力強迫自己別移開雙眼。
「哈哈哈，原來你對家教老師抱有黃色遐想啊？真不愧是思春期的少男，有夠下流。」
……好不容易讓他笑了，但我卻一點也不開心。
我早就知道了。這是一份不可能得到回報的心意，對老師而言也不過是場笑話罷了。我們是師生，我們會像之前那樣繼續普普通通地教學、唸書，彼此間會談的話題只有成績，最後正常地道別分離，考上大學後我倆也不會再見面——這才是正確的相處模式。
我們的關係僅只於此。而且他早就有女朋友了。
現在打住，我應該能就此忘卻這一切。
「美里。」
他開口叫我，但我當作沒聽到，把椅子轉回原本的方向，拿起筆開始做題目。
沒錯，想和老師相親相愛的想法實在太蠢了。
一天到晚生氣的老師固然恐怖，但我實在也不該再期望能夠化解這種緊迫逼人的感覺。
溫柔體貼根本就不是唸書所需的必要條件。
更別提談戀愛這檔事了。
「美里……」
我咬住雙唇，緊握著筆，結果秋山老師一直頻頻地叫我的名字，甚至還動手戳我的臉頰。
我不禁心想「你到底想幹嘛啦」，轉頭過去狠狠地瞪他，卻發現他正半瞇起雙眼，對我笑著。
「題目本的這兩頁，如果你能全部寫對的話，我就和你上床，怎麼樣……？」
「嚇死我了。為什麼你就不能每次都這麼認真有幹勁呢？」
「……只是碰巧運氣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