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章 白牙
俯瞰眼前閑靜的住宅區，銀髮少女口中呼出白色的氣息。
少女手裡拿的雙筒望遠鏡，帶有和十二月的空氣相同的銳利冷硬。
「……剛才已確認目標。總共流氓六名，結夥從博士家的後門入侵。看起來都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對手。」
『要小心。不管對手再怎麼差勁，要是手中有人質就糟了。』
她透過通訊機（耳機）聽到的是同事冷靜的聲音。雖然她知道同事是在擔心自己，但總覺得對方過度小看了她的實力，讓她有點生氣。
少女像平常一樣，不由得提高聲音。
「我知道了啦，黑虎（Black Tiger）。重點就是博士不可以落入那些傢伙手裡就對了吧？」
『不，不只是那樣而已。霍奈特博士的女兒現在也正在那棟房子裡，要是她被拿來當成肉盾就棘手了，畢竟她才十三歲──和妳同年，寶拉‧馬可伊。』
「我說過別叫我那個名字了吧？」
少女冷淡地回答，同時迅速轉身。她從懷中拿出兩把白色與黑色的大型手槍，取代了原本拿在手裡的雙筒望遠鏡。
少女手法熟練地將子彈填入彈匣，解除保險。再來就只剩下闖入室內而已，任務準備完畢。
「我是白牙（White Fang）。是超一流的殺手。」
※
「當面臨真的真的很痛苦的事情時，就向神祈禱吧。不論何時，神都會伸出援手。」
在我以前去過的教會，牧師講道時曾經這麼說過。
可是我──克蘿伊‧霍奈特，在今天這一天的這一刻之前，還無法理解「真的真的很痛苦的事情」指的是什麼場面。仔細想想，不知道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所以，當現在面臨真的很痛苦的場面時，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人在被絕望打倒的時候，根本無法想到除了「祈禱」之外的選項。
「霍奈特博士，我們是來談生意的喔。」
穿紅襯衫的男子坐在沙發上，然後呼出一口菸。
書櫃被翻倒、陶瓷碎片散落一地、玻璃窗被打破，連放了母親遺照的立式相框，都被砸得粉碎。
總是用心整理得有條不紊的客廳，現在呈現宛如被龍捲風掃過一般的慘狀。突然闖入我家裡的侵入者，只花了十幾分鐘，就把我的日常生活破壞殆盡。
「哎呀哎呀，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啦。」
男子把菸灰彈到地毯上，繼續說道：
「博士您在大學研究室裡成功提煉出來的那個化學物質──我記得，好像是叫做Methylanodtoxin嗎？博士，您只要告訴我們提煉那個物質的方法就好了……嗯，當然我們也打算提出適當的回報。」
男子夾著香菸的手指上戴了一枚大得俗氣的金色戒指。
男子穿著華麗的紅色開襟襯衫，金髮垂到肩膀，身邊跟著好幾名體格壯碩的流氓，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正派的人。
「不管是十萬美元或是二十萬美元──博士您就說個您想要的金額吧。再繼續使用暴力，我們也會痛心。如果能用錢解決，那就再好不過了。」
為什麼這些如此粗暴的男子，會在這個家裡恣意妄為呢？我們到底做了什麼？湧上我心頭的，淨是滿滿的疑問與憤怒。
話雖如此，但我就連要怒罵這些兇惡的流氓都很難。
現在我的雙手被綁在背後，以臉朝下的姿勢被壓在地板上。我疼痛、難受又不甘心，淚水逐漸滲入視野。
在我旁邊，父親宛如呻吟般地回答：
「研究內容不能外洩。不管你們怎麼破壞我家，或是要用金錢收買我，我都不會說。」
父親臉上被揍出來的瘀青令人心痛。我去年送給他的襯衫，也因為吐血而被染成暗紅色。和我一樣，父親也被壓在地上，但他身上遭受的暴行比我嚴重許多。
對一個沒有反抗的人做出如此暴力的行為，這些人真的是沒血沒淚。
穿紅襯衫的男子把香菸朝向我，嘴角揚起微笑。
「小姑娘，妳好像才十三歲？就算是我，也不想對妳這麼小的女孩子出手啊。要是臉上受傷了的話，妳一輩子就完了喔。」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我憑直覺知道這不只是單純的威脅而已。這個粗暴的男人，就算對手是我這種小女孩，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手吧。
「住手……！和克蘿伊無關！」
「博士，請您仔細想想看。我們有可以把您的研究成果變成大筆金錢的管道，與其堅持己見吃苦頭，不如我們一起做個買賣賺大錢吧。」
「做什麼買賣！你們只是想利用我的研究成果來製作毒品吧？」
「嗯嗯，哎，話說開了就是那樣。因為博士您所提煉出來的物質，好像可以成為劃時代的毒品原料。據說是大麻之類所無法比擬的。」
男子的指尖在太陽穴附近轉一轉，並繼續說：
「博士您所做的新藥……如果透過我們的門路，應該可以賣到以往行情的十倍，不，二十倍吧。簡直就是搖錢樹。哈哈。」
穿紅襯衫的男子竊笑之後，壓住我和父親身體的流氓們也跟著發出下流的笑聲。
這些傢伙，滿腦子只想著剝削他人。老實說，真令人作嘔。
想必父親也有同感吧，他忿怒地脹紅了臉大叫說：
「別開玩笑了！那個研究應該是要貢獻醫學界的！不可能交給你們這種骯髒的毒販！」
「真是的，教授你的腦袋真是冥頑不靈啊。」
穿紅襯衫的說聲「喂」送出信號，壓住父親的光頭男子慢慢站起來。我正在想他要做什麼，男子就狠狠踢了父親的側腹部一腳。
皮鞋前端深陷入腹部，父親發出「嗚喔」的呻吟聲。
再度出現在我眼前的暴行，讓我感到全身的血液盡褪。就算我想尖叫，也因為太害怕而叫不出來。
「博士您看看，您女兒也很害怕喔？還是快點告訴我們提煉的方法比較好吧？」
不知是否覺得我恐懼得張大眼睛的模樣很滑稽，穿紅襯衫的男子露出殘暴的笑容。對人施暴還笑得出來，這個男人真是爛透了。
「我……我不會屈服的。」父親嘴角淌著鮮血，一邊呻吟著說：「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幫你們。我的研究，不是為了帶給人類痛苦。」
「您真是有夠倔強……無妨。博士您如果不主動提供協助，我們下次就只好讓令千金吃點苦頭了。」
男子冷漠的聲音，讓父親的表情一下子緊繃起來。
「不行！住手！」
「我也不想對小孩子施暴啊，都是您這個腦袋冥頑不靈的博士的錯。」
他那讓人想起猛禽類的冷漠眼神轉向我，我絲毫感覺不出他有心軟的意思。
穿紅襯衫的男子從懷裡拔出反射黑光的手槍，握住槍身。
「好了，如果這樣做能讓博士稍微鬆口的話就好了。」
好可怕。要是被那把手槍狠狠毆打的話，一定會流一堆血，說不定頭還會被敲破。
男子意氣洋洋地從沙發站起來，然後蹲在我前面。
「不好意思喔，小姐。要恨的話，就恨妳爸爸吧。」
「住手！別這樣！」
像是在嘲笑父親制止的聲音，穿紅襯衫的男子把手槍高高舉起。
我緊緊閉上眼睛，想像會在一瞬間之後到來的難忍劇痛。
為什麼我非得遇上這種事啊？我無法理解，完全不能理解。牧師啊，神真的會伸出援手嗎──？
當我在心中吶喊的這一瞬間。
砰，一個冰冷的聲音迴響在室內。
──槍聲？
我被擊中了嗎？我張開眼睛，膽戰心驚地確認四周。
我身上沒有槍傷。躺在我附近的父親，也沒有被槍打中的樣子。我姑且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見穿紅襯衫的男子皺起眉頭。
「妳、妳這傢伙……？」
他按著直到剛才還握住手槍的手，憎恨地瞪向落地窗的方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男子視線的前方──從破掉的落地窗另一邊看著這裡的，是帶有不可思議存在感的少女。
「對無力抵抗的孩子下手，真是卑鄙小人。」
她的肌膚純白如雪，白金一般的頭髮閃閃發光。
孩子氣的眼神凜然銳利。
白色大衣的長長下襬，宛如翅膀一般在她背後飄起來。她那神聖莊嚴的姿態，簡直就像──
「天、天使……？」
「我可沒有那麼美麗，我是個殺手。」
少女雙手握著的，是兩把手槍。那黑白成對的大型手槍，大得和她的小手不相襯──將我從危機之中解救出來的人，就是她嗎？
身穿白色大衣的少女，一蹬窗框，輕輕走下地板。她一邊將雙槍的槍口指向身穿紅襯衫的男子，一邊露出微笑。
「誰都別動，如果不希望身上開個洞的話。」
如少女所言，所有人都一動也不敢動。我和父親就不必說了，連那些流氓們也屏息凝視著少女。
她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