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是『殺神者』？」
「……女孩子？」
塔莎喃喃自語。
沒錯，確實是個「女孩子」。
至少看起來如此。
只不過……一般的童女應該不會擁有綠色的頭髮，頭上也沒有宛如小鹿——不，應該是彷彿氣根一般分岔生長的尖角。
「行成！」
意識到塔莎的聲音，行成的視線立刻左右移動。
樹枝接二連三地延伸而出，從兩側堵塞道路。
雖然是植物，雖然是並未具備移動結構的生物，
如今卻以雙目清晰可辨的速度自行移動，
試圖阻擋行成兩人的去路。
史雷普尼爾
行成從守護聖人像的殘骸製造出來的實驗型移動機械，也就是所謂的四輪機車。燃料是聖油。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行……行成……大人？」
亞神的背部——貝魯達看得一清二楚。
身穿蒼藍與闇黑的裝甲，背上長出一對黑水晶羽翼的異形騎士。
這就是弗里多蘭多的守護神，貝魯達畢生崇敬的偶像。
序章 萌生自屍骸的生命
茂密的林木遍地叢生。雖然是白天，卻依舊昏暗的森林深處。
鄔爾莉潔意識到自己的最後時刻即將降臨。
「……啊……」
沒有聚焦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映照出暗綠色的世界。
身邊沒有其他的人，也沒有鳥獸的蹤影。陽光穿透樹梢的空隙傾洩而下，將微暗的空間分割成好幾個部份，描繪出奇妙的圖案。
這恐怕就是自己的雙眼所見到的最後一幕吧。
「……啊……啊……」
甚至連有意義的字句都說不出口。
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因為傾倒樹木的枝幹深深插入鄔爾莉潔的太陽穴。如今依然保有意識，只是有些模糊而已，已經算是一大奇蹟了。
「……嗚……啊……」
如果倒下的地方剛好有根直指天空的尖銳樹枝是她的不幸，身體朝著側面倒下的事實也代表了她的運氣欠佳。太陽穴是頭蓋骨當中最薄的部份，只要角度和力道剛好，就算是樹枝也能夠輕易貫穿。
是的，鄔爾莉潔真的就只是運氣不好。
她原本只是到森林中採集蘑菇罷了。
採集蘑菇與下田耕作不同，不需要太多的勞力，大部份都是交給小孩子來負責。應該採集的蘑菇種類以及生長區域就不用說了，哪一帶經常有危險的野獸出沒、哪裡有危險的岩石或是懸崖，鄔爾莉潔都是暸若指掌，就算閉上眼睛也不會迷失方向。當初她就是帶著這份自信進入森林的。
結果這種輕忽的態度果然要了她的命。
一直下到前一天才停止的大雨讓部份斜坡的地基產生鬆動，然而她並未察覺。
為了一如往常地『抄近路』，鄔爾莉潔在零星散落於斜坡的幾塊大石頭上面跳躍前進。腐質土向來鬆軟，雙腳容易陷入土中，行走起來格外辛苦。
就在鄔爾莉潔跳上一塊大石頭的瞬間，附近一帶的斜坡突然崩落。
情急之下伸出來的手掌抓了個空，無計可施的鄔爾莉潔被捲入崩落的土石之中。滾落斜坡的途中，輕盈的身體好幾次撞上大石頭，被彈上了半空中。
於是——最後一次的彈跳之際，傾倒樹木的枝幹剛好位於墜落的地面。
「……啊……嗚啊……啊……」
鄔爾莉潔不太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她只感到身體毫無知覺，沒有疼痛，也沒有苦楚。
視界逐漸被染成紅黑色。
（……我就要……死了……）
只剩下寂靜而奇妙的覺悟。
說也奇怪，她並未感到害怕。只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父母，心中有些寂寥罷了。
誕生於世之後歷經不過十年出頭的歲月——鄔爾莉潔的人生不算漫長，但腦中還是閃過記憶的片段。生活雖然稱不上富足，不過打從出生之後就過著這種生活的她早已視為理所當然，倒也沒什麼不滿。
享用燉肉之後，母親露出微笑。
將父親的農具偷偷拿了出來，被痛罵一頓。
為了一點小事跟朋友吵架。
第一次抱起才剛出生的小貓。
大半的樹根被土石流扯斷。
禁不住積雪的重量，好幾根樹枝應聲斷裂。
還有——
（……這是……什麼……？）
夾雜在追憶之中的異物。
不光只有自己的回憶，明顯夾雜了其他人的『記憶』。不，並非其他人，而是其他東西。這不是人類的記憶。人類沒有根莖葉，更不會感受到陽光的『甜美』。
（……我……）
意識緩緩擴散，就像是跌落水中的一滴血逐漸稀薄、慢慢溶解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鄔爾莉潔突然發現到眼前的傾倒樹木從枝幹冒出鮮綠色的小小嫩芽。
陽光自枝葉之間的狹小縫隙傾洩而下，沐浴在光線下的嫩芽勇敢地張開兩片葉子。
稍一碰觸就會折斷的嫩芽。然而形成這一片森林的無數巨木，也是像這樣從新芽開始成長的。
「……」
鄔爾莉潔突然想起父親在下田工作的時候所說過的話。
若只有陽光和水，草木是不會成長的。就算成長，也不會結出豐碩的果實。
還需要所謂肥料的東西。肥料是鳥獸的糞便或是屍骸腐爛之後，與土壤混合而成的產物。因此以草木為食的動物總有一天也會死亡，化作土壤，成為讓草木成長茁壯的肥料。
（……我……也是……）
死亡，腐爛，有一天成為這片森林的樹木。
慢著，不必等到腐爛。自己藉由眼前的傾倒樹木跟那棵嫩芽結合，自己正逐漸成為嫩芽的養份，化作那棵嫩芽的一部份——鄔爾莉潔心想。
鄔爾莉潔沒有足夠的智慧與知識，無法正確理解這到底代表什麼意義。事實上現在的她也已經沒有足夠的體力，去思考這種複雜的問題了。
「……」
鄔爾莉潔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不久之後，森林上空降下雨水，彷彿是在哀悼她的死亡。
雨滴穿過枝葉所形成的厚實屏障，落在少女的遺體之上，同時也滋潤了在一旁歌頌誕生的小小生命。
第一章 神死之後
宛如利刃的鉤爪劃破天際。
「——！」
不。就效果而言，確實是利刃無誤。
鉤爪在半空中畫出一條平緩的曲線。軌跡所到之處，好幾根灌木的樹枝騰空而起，彷彿被巨大的鐮刀打橫削過似的。
鋒利、龐大，而且又無堅不摧。
如果是普通的人類，無論是手臂、雙腿或是腦袋，只要是被鉤爪勾住的部份，恐怕會被整個扯斷吧。是的，並非斬斷，只是勾住而已。不過就只是這樣的行為，也能輕易對人類造成傷害。鉤爪的殺傷力不同凡響。
一旦激怒對方，就只能接受死亡的命運。
面對弱小的人類更是一擊必殺。這種壓倒性的力量，代表了掌握生殺大權。
因此他們得到了象徵敬畏的稱號。
——『神』。
「嘖……」
身形一沈，險險閃過鉤爪的攻擊之後，行成嘖了一聲。
「果然有一套……！」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如此判斷之後，欺身向前的瞬間。
亞神立刻還以顏色，彷彿早已等候多時。
這並非偶然，顯然是刻意安排。
簡而言之，就是所謂的『交叉法』。這種攻擊並非只是難以躲避而已。對方將行成往前踏步的力量加上自己的攻擊悉數奉還。壓低身形的動作只要稍微遲了半步，行成的上半身恐怕早已被斜劈成兩段。
亞神——僅次於神的存在，抑或是醜惡的神。
無法成為正神的冒牌貨。
這就是所謂的亞神。
不過隱藏於異形外表之下的力量，已經等同於神。而且從先前的攻擊當中也看得出來，亞神擁有與人類相等的智能，並發揮智能行使這種力量，深諳力量的使用方法。
在獨自面對亞神的情況下，人類可說是毫無凌駕於對手之上的優勢。
只能落得被單方面虐殺的下場。
「你這個怪物！」
然而大聲怒吼的行成，臉上卻是毫無懼色。
在他的認知當中，神並非絕對的存在，也不是天下無敵。並非自己只能匍匐在地祈求饒命的對手，而是可以藉由自己的力量使其臣服的『敵人』。
「嘰嘰咿咿咿咿咿！」
亞神的怒吼迴盪於左右兩側的斷崖絕壁之間，彷彿是在呼應行成的斥罵。
如今他與亞神正位於山谷的底部。
兩側都是險峻的斷崖，錯綜複雜的岩壁持續延伸。山谷並不算太深，不過岩石相當堅硬，甚少隱蔽處，左右兩側也沒有逃跑的空間。
「——！」
行成再度向前。
右手的武器同時往右側迴旋。雖然試圖以這次的斬擊砍下對方的腦袋，這也是往前踏步的用意，結果就跟對方的鉤爪一樣撲了個空。
原因很簡單，亞神的巨體飛上半空中，輕飄飄地退至後方。
「嘖——」
再度嘖舌之後，行成再度向前。
這次是以海底撈月之勢，揮動慣用的武器〈杜蘭達爾〉。這一擊雖然伸直了手臂，甚至還探出了上半身，卻只是輕輕掠過對方的身軀。
無法命中。亞神又往後退了幾步，飄上了半空中。
「可惡——你這隻烤雞，給我下來！」
「嘰嘰嘰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