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凜斐爾德的春天,總是晚至五月才姍姍來遲。
忍受了漫長冬日摧殘的群樹,彷彿欲一抒胸中鬱憤一般,長出了茂密綠葉,地面也為色彩繽紛的花花草草所覆蓋。
滿十三歲的克里斯福坐在湖畔,感受著凜斐爾德的春風。
他所憧憬的巫女──菲莉希雅‧普蕾斯寇特,就在他的身邊。
她雖只比克里斯福大上三歲,但已是受到全國人民所信賴的女性。她身分高貴,是那種光是能從遠方望上一眼,就已足以大飽眼福的人。
還是魔術師見習生的克里斯福,在接下菲莉希雅的護衛一職時,還高興得幾乎要暈了過去。
菲莉希雅雖然既美麗又聰明,但卻──
「啊啊,克里斯福,外頭果然很棒呢!你聽!小鳥正鳴唱著呢!」
她的口吻落落大方,臉上浮現著天真無邪的笑靨。
「是的,菲莉希雅大人。但,真的沒問題嗎?今天下午不是有場重要的儀式嗎?……」
「真是的,連克里斯福都要對我說教了嗎?只要在時間之前到達神殿就行了吧?不用擔心啦。」
菲莉希雅望著克里斯福,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實在太過美麗,逼得克里斯福臉上一陣紅通通,不得已只好別開臉。
「唉呀?怎麼啦,克里斯福?臉怎麼這麼紅呢?是發燒還是怎麼了嗎?」
「不,不是,並不是這樣的……」
「這可不行唷,克里斯福,你不是我的護衛嗎?若連你都倒下了,要由誰來保護我呢?」
菲莉希雅如此說道,然後以自己的額頭碰上克里斯福的額頭。
「咦……難道說,你真的發燒了嗎?」
「沒、沒這回事。」
「那,是因為我碰到了你,所以你很緊張是嗎?」
「……是的。」
克里斯福死心了,如此回答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對方可是立於凜斐爾德頂點的巫女菲莉希雅,這樣一位高貴女性就站在面前,還要他保持鎮定,那才真是強人所難。
「克里斯福真的很可愛呢,簡直讓人想要帶回家當新郎。」
「菲、菲莉希雅大人,您這玩笑……」
「你動搖個什麼勁啊?這當然是玩笑啦。身為巫女的我,早已將身心皆已上獻給神明,是不能結婚的喔。」
「是、是啊……」
雖然這已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聽菲莉希雅親口如此說道,克里斯福仍感到心口竄過一陣尖銳的疼痛。
打從一開始,他就明白菲莉希雅是高不可攀的對象;但即使如此,少年仍舊想作夢。
如果能得到菲莉希雅的話……他很明白,光是懷有此種妄想就已是大不敬,但依舊無法停止此種想望。
從根本上來說,他實在不該和菲莉希雅兩人獨處。現在這獨處的狀況,正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克里斯福的理性。
就在此時──
「啊──!菲莉希雅大人和哥哥在這裡喔──!」
遠方傳來克里斯福妹妹的聲音。她剛滿五歲,名叫希拉斐娜‧亞斯洛克。
接著神官等大人們的叫喊聲也漸漸靠近,看來似乎是全員出動,跑來找菲莉希雅了。
「唉呀,真糟糕,被發現了。克里斯福,我們快逃吧!」
「咦?」
克里斯福還來不及回應,菲莉希雅已經牽著他的手跑了起來。
菲莉希雅一頭亞麻色的頭髮隨風飄逸,搔得克里斯福的臉頰好癢。
然後,神官們的怒吼從背後追了上來。
「菲莉希雅大人,這樣真的好嗎?逃走的話之後會被罵得更慘喔!」
「沒關係,捉迷藏也很有趣不是嗎?再說,只要就這樣順利逃脫成功的話,就不會被罵啦!」
「……逃脫成功?」
對克里斯福而言,這個詞聽起來實在相當新鮮。
「對呀,你不覺得,就這樣兩個人一起逃到遠方,是件很棒的事嗎?然後如果我遇上了什麼危機,克里斯福你也會來救我的。」
那真是場虛幻的夢。兩人完全不可能逃脫成功,再說其實根本也沒認真想逃。
菲莉希雅是巫女,而克里斯福則是其護衛。
正因為兩人身在凜斐爾德,他們的身分才得到了保證;而現在,他們對祖國也並沒不滿到讓他們想捨棄身分逃亡。
「是呀,真的很棒呢。」
但,克里斯福仍老實地點了點頭。
若能去到一個周遭完全不認識兩人,而兩人也未曾見過的世界,那肯定會是場令人驚心動魄的大冒險吧。
兩人甩開神官,繼續在草原上奔跑著。
享受到了短暫自由的菲莉希雅躺倒在草原上,愉快地笑著。
然後,當天下午再回到神殿去,完成儀式。
那是在那個狹窄卻美麗的國度裡的,一成不變的日子。
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克里斯福曾經深信,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菲莉希雅遭到暗殺,則是在那一星期後的事。
第一章 眼鏡執事綁架事件
1
艾莉絲‧芬恩‧諾瑪斯搖曳著金色長髮與黑色洋裝,在漫長的甬道上輕飄飄地飛行著。
然後,她發現了身穿圍裙洋裝,正拖著地的麻里,便從她頭上出聲叫她。
「吶,麻里呀。妳看到克里斯福沒?」
「……沒看到。」
不知為何,麻里的口吻中似乎帶著刺。她看起來很不開心似地,繼續拖著地。
總是開朗而有精神的麻里,為什麼會採取這種態度呢?艾莉絲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便降到地上,摸了摸麻里的頭。
「怎麼啦,麻里?發生了什麼討厭的事了嗎?」
「唔……因為,克里斯福大人從早上就不知跑哪裡去了嘛……平常都是兩個人一起打掃的……」
麻里一邊說著,一邊鼓起雙頰。那樣子看起來相當可愛,令艾莉絲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還真是辛苦呢。我這就去把克里斯福找出來好好罵一頓喔。」
「……比起那個,艾莉絲姐姐偶爾也幫幫人家嘛──」
「啊哈,下次吧!」
「真是的!」
艾莉絲離開麻里身邊,從窗戶往外飛了出去。
「……話說回來,克里斯福這孩子,到底去哪裡了呢。真令人困擾。」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要找他,只是他一聲不響地就消失不見,這還是頭一遭,因此艾莉絲有些擔心。
而且──艾莉絲望向天空,黎德島上方已籠罩著厚重的雲層。
似乎快下雨了──當她正這麼想著,水滴已經滴到了她肩膀上。
不知不覺之間下起了傾盆大雨,克里斯福的眼鏡上也附著著大顆的雨點。
但他連將那些雨點擦掉的力氣都沒有。他背靠著一顆大樹,坐在樹根與樹根之間。
「一個人蹲在這種森林深處,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他如此自嘲地喃喃自語。但即使如此,他仍不想見到艾莉絲。
他覺得自己太丟臉了,實在是無可救藥,真想就此憑空消失。
在那場秋鳳的戰爭中,他輸得一蹋糊塗,毫無藉口可找。
不只沒能達成任務,甚至連貴重的神物都被敵方奪走,結果最後還得仰賴艾莉絲救助。
難得艾莉絲如此信任自己,將這重責大任交給自己,自己卻未能回應她的期待。
而且,都過了好幾天了,艾莉絲卻連一句叱責之語都沒有。
──自己只不過是庇護的對象罷了。
他為此感到忍無可忍的屈辱。自己絲毫未被自己心繫的女性所依靠,甚至還單方面地受到保護。一點也派不上用場。有沒有自己根本都沒什麼兩樣。
除此之外,更加嚴重的是──
「嗚……」
是這股劇烈疼痛。自從秋鳳大戰以來,就算什麼事都沒做,身體也偶爾會感到被刀槍刺穿般的劇痛。雖然他大概猜想得到原因,但若是讓艾莉絲知道了,又會讓她擔心。這實在太難堪了。所以要隱瞞起來。
但大概也無法一直這樣隱瞞下去吧。那幢巨大宅邸的所有家事全都丟給麻里一個人做,也實在太可憐了。再說,他現在還身處於黎德島上,根本就還算不上是離家出走。
「啊哈,找到了唷!」
一陣甘甜香氣包圍住克里斯福。同時,雨停了。
克里斯福抬頭一望,一雙浮在空中的白皙纖瘦的腿映入眼簾。
「……艾莉絲大人!」
其實並不是雨停了,而是艾莉絲將裙襬展開,彷彿雨傘那般,在克里斯福頭頂遮住了雨罷了。
也就是說,克里斯福現在就在艾莉絲的裙子底下。
「討厭,你好色喔!」
「真、真是失禮了!」
克里斯福趕緊把頭挪開,從裙襬底下避開。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是艾莉絲自己跑來把一雙腿亮在他眼前的,克里斯福根本沒有道歉的必要。
克里斯福終於察覺到自己被玩弄了,因而略顯不愉快地企圖站起身來。但艾莉絲已搶先一步跨坐在克里斯福身上,不讓他起身。
「您究竟想做什麼?」
「唉呀,你才是呢,到底是想搞什麼鬼呢?一聲不吭地就跑出來了。麻里在生氣喔。」
「……艾莉絲大人就不生氣嗎?」
克里斯福攀著這一絲希望,略帶挑釁地問道。
克里斯福並不奢望艾莉絲能回頭眷顧自己。他明白艾莉絲眼中始終只有迪亞馬特,自己絲毫沒有涉足其中的餘地。他全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