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紅色髮絲黏在臉上,黏膩噁心的汗水直流。心臟猛烈跳動,分不清是因為身體感到疲累,還是心臟正發出哀鳴,答案恐怕是兩者皆是。
麻里身心俱疲,終於再也走不下去,一停步便跪倒在地。
在那之後過了三天,為了找尋自己以外的倖存者,她在島上繞行足足三天,結果一無所獲。
她不缺水或食糧。儘管只有十歲,麻里對亞里萊特島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她尤其擅長爬樹,簡簡單單就可以採到水果充饑,島上又有泉水,不用怕渴死。但她畢竟是個十歲小女孩,幼小的心靈必須獨自承受孤單一人的寂寥,沉重的壓力壓得她幾近崩潰。
那一天,輪到自己負責汲水的麻里一個人進到森林裡,一回村子,就發現有個陌生的黑衣男子招集村民,對他們說了些什麼話,看起來像是在下命令。一看見黑衣男子的背影與眾人空洞的眼瞳,麻里嚇得連忙丟下水桶,逃進森林深處。
過了不久,樹林裡不知為何突然一陣天搖地動,響徹雲霄的轟聲接連響起,整座島劇烈搖晃,巨大的虹彩蛇與綠色的龍在空中交戰,地面上也有打鬥。
衝突一直持續到夜裡,剎那間,一切回歸平靜。接著,一頭綠龍和身形龐大的銀白巨龍翱翔夜空而去。
島上不再搖晃後,麻里先是留在原地觀望了好一陣子,然而夜晚的森林格外恐怖,她又惦記家人,忍不住拔腿狂奔了起來。只是,她無處可回,原本是村子的地方只剩一個大窟窿,連曾經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跡也沒留下。
這十年來住的房子消失了。
那張在十歲後給自己睡的床找不到了。
到頭來她還是不敢一個人睡,那個半夜讓她偷鑽進被窩,摸著自己的頭,笑說真拿妳這孩子沒辦法的媽媽不見蹤影。
沉默寡言但體格魁梧,村裡第一捕魚高手的爸爸不在了。
總是玩在一起的朋友,博學又有點可怕的長老,沒有一個人活著。
在那之後,三天過去了。
往後只能自己一個人孤伶伶地活下去。
永遠。
一想到這,她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流下。這三天不知流了多少淚水,彷彿淚水永遠沒有枯竭的一天,她也不禁訝異。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有人的聲音傳來,粉碎了自己心中的絕望。
聽錯了嗎?不,一對年輕男女的聲音清楚振動耳膜。麻里慢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她一方面希望是自己以外的倖存者,又不免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如果是那個黑衣男子的話怎麼辦?她一點也不瞭解那個男子,但可以斷定的是,兩人一旦碰面,男子必定會殺了自己,而自己只能任由男子宰割。
為了不讓人發現,她提心吊膽地躲在樹叢裡,窺見了那兩個人。一個黑衣少女,和一個黑衣男子。他們不是那一天撞見的男子,只是身上同樣穿著黑色衣服。
青白色的光芒如河水在黑衣少女四周流動,少女在光裡踏著輕盈的舞步,笑著吸入光芒。青白色光芒流淌在裙子、袖子、衣襟之間,充塞她全身。
眼前的景象麻里不只一無所知,也從沒見過或是聽聞。而且眼前的人還穿著黑色衣服。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黑衣。
「啊!」
麻里忍不住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樹叢裡發出了摩擦的沙沙聲。
黑衣少女與黑衣男子同時見到麻里。他們會殺了我。
黑衣少女笑著走了過來。他們會殺了我。
黑衣少女在麻里面前蹲下,伸出手。他們會殺了我
黑衣少女伸手輕輕摸著麻里的頭,麻里不住發抖。他們會殺了我?
黑衣少女的豔紅眼瞳改變了麻里的思緒。他們不會殺我……?
「呵呵,喬斯卡真是殘忍,居然讓這麼可愛的童女在心裡留下創傷。用不著害怕,大姊姊是來救妳,不會殺妳。」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囉。」
他們不會殺了我。我不會死。我還能繼續活下去。光瞭解這一點就足以讓麻里雀躍不已,黑衣少女又接著說了下去。
「一個人肯定很寂寞吧,不過已經沒事了,和大姊姊一起走吧。」
一起走?不用一個人活下去?真的可以嗎?
「我的名字是艾莉絲,妳叫什麼名字呢?」
「……麻里。」
「麻里,真好聽的名字呢。我告訴妳哦,麻里,襲擊這個島,殺害妳的家人還有朋友的是一個叫做伊爾彌的大壞蛋。姊姊也被那傢伙害得吃了很多苦頭,妳願意幫我一起對付壞人嗎?」
艾莉絲的深紅眼瞳凝視麻里。麻里望著那瞳孔,只覺得腦子裡恍恍惚惚,身體輕飄飄的像是飄浮在半空中。她喪失思考能力,只能點頭表示同意艾莉絲的提議。
事實上,她也真的沒有其他的路可選。
「嗯,麻里會和艾莉絲姊姊一起……一起對付壞人……」
「呵呵,謝謝。麻里真是個乖孩子。」
艾莉絲抱起麻里,讓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金黃鬆軟的髮絲搔弄麻里的臉頰,一股從未聞過的香甜氣味誘使她進入夢鄉,意識墮入深沉睡眠。
第一章 北行
1
雪國的冬天多麼可怕,未曾實際經歷過的人恐怕無法體會。
除了無可避免的嚴寒,最大的威脅還是來自大雪。冰晶從天空輕柔飄下純白雪花,帶來浪漫氣息,同時也使都市機能完全停擺。至於為何會造成這種情形,原因就出在雪不融。雪國的雪不會融化,加利熙罕這地方一旦進入冬季,直到隔年三月都是低於零度的氣溫。
連日來大雪紛飛,以驚人的速度迅速為城市披上一層雪白,甚至有屋宅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倒塌。因此加利熙罕的居民不論士兵、官員還是農民、醫生、工人,每到此時總會全體出動到外頭鏟雪。他們一大早揮汗將雪堆到推車上頭,再推著一車車的雪運至河流或廣場。在肉體勞動結束後,他們才有辦法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辛辛苦苦除雪後,到了夜晚又降起雪,早上一起床外頭依然堆滿厚重積雪。沒有人喜歡與雪纏鬥,但不剷雪又出不了家門,只好乖乖認命。
「所以說啊,卡蘿蕾娜,用亞修忒的火焰溶雪這種想法太膚淺了。雪溶後地上會結冰,要是有人因此滑倒受傷,妳願意負起責任嗎?」
「唔,我還以為這主意不錯呢。」
簡潔的建築物裡,在一間擺飾高雅的小咖啡廳角落處,一對男女相對而坐。
男子身材修長,名為伊爾彌˙祕維克。此時的他正露出愉悅目光,注視坐在面前的少女。
坐在他對面的少女名叫卡蘿蕾娜˙契諾希裴爾,身高雖然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出頭,芳齡已滿十四。她鼓起臉頰,不滿地盯著伊爾彌,看來是無法接受自己的意見遭到駁斥。
倒是伊爾彌顯然不在乎卡蘿蕾娜的不滿情緒,悠然地把咖啡杯送到嘴邊,讓黑咖啡的苦味滲入胃裡。然後,「趁咖啡還沒冷掉的時候趕快喝吧」他朝卡蘿蕾娜勸說。
「知道啦……」卡蘿蕾娜應道,卻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啜飲。
「怎麼不喝快點呢?」
「吵、吵死人了,我就是想慢慢喝!」
卡蘿蕾娜滿臉通紅,咖啡一濡濕唇瓣,她的臉馬上因為難喝皺成一團。那副模樣一看就知道,黑咖啡令她難以下嚥,但出於不願輸給伊爾彌這樣令人不禁莞爾的理由,她堅持不肯在咖啡裡加入砂糖。雖然是自尊心作祟,她還是朝伊爾彌投去怨恨的目光,伊爾彌見了忍不住面露微笑,卡蘿蕾娜的一舉一動都令他覺得可愛極了。
其實伊爾彌也不愛喝黑咖啡,只是一心為了捉弄卡蘿蕾娜,才會不加糖直接喝下苦澀的咖啡。
店裡的時間緩慢流逝。
兩人相遇不過三個月,伊爾彌已經把卡蘿蕾娜當成自己的家人,一見到她,就好像多了個妹妹。
「唔。」卡蘿蕾娜瞪著伊爾彌,嘴裡發出怪聲,一頭全身約有四十公分長的綠色小龍坐在她腳邊。那是頭幼龍,由卡蘿蕾娜取名為亞修忒。亞修忒誤把卡蘿蕾娜認成親生母親,卡蘿蕾娜也把牠當成自己的小孩一樣疼愛。伊爾彌會和卡蘿蕾娜同住,起因就是亞修忒。
亞修忒的脖子上繫著外出用的項圈,繩子的另一頭就在卡蘿蕾娜手上。
卡蘿蕾娜內心似乎不願意讓亞修忒戴上項圈,不過就連狗也需要戴上項圈,況且是一頭會噴火的龍,要是放任亞修忒到處亂跑,難保不會嚇到路上行人。所幸亞修忒本身並不討厭項圈,卡蘿蕾娜逼不得已,只好在外出時為亞修忒戴上項圈。
「伊爾彌,卡蘿蕾娜,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