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序章
──孤寂,
比起疼痛,
比起激情,
比起憤怒,
比起苦悶,
其實我覺得,純粹只是感到──孤寂罷了。
淚水正流淌著,但我卻無法去證實,因為身體已經喪失所有感覺。而晃動的視野及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情感,似乎勉強傳達了自己正流著淚的感覺。如果身體依然健全,那究竟流了多少的淚水呀。
「──也!──和──!和也!──!」
一名美麗的少女映入眼簾。長而黑的髮絲,配上細長的雙眼。纖細嬌柔的輪廓,完美無瑕的臉孔。她平常總是淡漠蒼白的表情如今卻顯得好像快要世界末日一樣。
「澪……」
我這麼喚她。我覺得我喚了。但卻不是開口,發出聲音的叫喚。至少我的聲音似乎也並沒有傳達給西周澪的樣子。因為她仍然拼命地呼喊著我的名字。彷彿──就要生離死別似的。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那個將我的心吹焚殆盡,讓人感到壓倒性『孤寂』的實體。
已經結束了。我必須要離開了。
與家人。
與朋友。
與世界。
──因為一定再也不能與重要的女性見面了吧。
所以才感到孤寂。超越了悲傷,而只感覺到孤寂,這都是因為心裡已經理解的這種別離的緣故。
「──起……對不、起──對──」
她的嘴裡溢出和著淚水的道歉字句,輕輕地飄入我的耳裡,卻幾乎讓我感到耳膜要被震裂,不過還維持著彷彿瀕死前微弱的聽覺功能。
「……」
拜託妳不要哭。拜託妳不要道歉。
明明很想這麼說,可是嘴唇卻動不了,聲帶也發不出聲,就連呼也漸漸地變得微弱。我想嘆氣。卻也無能為力。無法撫慰澪。這讓我感到萬分愧疚──還有孤寂。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才這麼想著,至今為止的記憶卻盤旋回蕩著,強烈到幾乎就要把孤寂感一掃而空。目前為止經歷過的,比任何瞬間都還要鮮明的回憶,正一一地浮現了出來。
──拜託停下來。
雖然知道是徒勞,但我依然祈求著。
拜託停止這種事情。這簡直不就是──人類臨死前,會看到宛如走馬燈一樣的畫面嗎……
1st Cut 常景
就像幾乎每個十六歲的少年都會有的狀況──或許還是會有些例外──我罹患了青春期特有的疾病。
這不是真正的疾病,這點很清楚。只是可以確定,這是某種疾病的病根。無論是心靈與肉體,無論是形而上或形而下,都佔領了我一部分的存在,盤據在那,漸漸地侵蝕了我。正是因為如此,『這種病』一定是某種病根或是詛咒,這點無庸置疑。病情每天都在持續惡化,我的細胞也隨之產生異變。我對這一連串的現狀感到非常地有真實感。
無論是在安靜的房間讀書,還是睏倦地在床上睡覺時,總是有一股壓抑不了的衝動想要操控我的身體。這種病發作的時間,讓人完全無法預料。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一般。我試圖將泛著詭異痛楚的心臟往肋骨與肺臟中間擠壓。我總是閉上眼鏡,靜靜地等待這種宛如暴風雨中的驚濤駭浪趨於平靜。
而這種疾病最令人恐怖的就是──內心竟然積極地期待著這種交替轉變的自己,和無法預料的激烈發病。一方面束手無策而嘆息著,一方面卻又享受著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至於這種疾病的病名,現在也不需要特別明說了吧。
這樣的我,就這麼懷抱著騷然不安的自己,內心盼望著與西周澪的相遇。
「……好熱。」
一邊用外表出水而濕濕的杯子貼在額頭上,一邊嘆息著,但溢出來的聲音彷彿也立刻被烤乾了。
雖然已經把家裡廚房、餐廳和客廳的窗戶全部都打開,不過我卻覺得這種情況好像甚至有更惡化的趨勢。為了想要讓風吹進來,所以就連紗窗都完全打開,可是卻一點風也沒有。到底是誰說今年夏天是冷夏的?都已經是這種時節了,卻依然彷彿回歸前半段的炎熱日子一樣。悶熱的空氣遵循著熱力學第二法則,侵蝕了我家的每一個角落。甚至還引來了大量的蚊子。托蚊子的福,我們家現在到處都瀰漫著蚊香的煙霧。呼吸困難讓情況更是雪上加霜。
根本無法繼續呆在這種地方了。我將杯子裡的麥茶一飲而盡後放回茶盤裡,接著又端起放好的杯子與茶壺,最後離開了充滿蚊香味的廚房。
當我走上樓梯時,情緒已經稍微緩和一點點了,只有這個地方勉強還算可以,我不禁在心裡暗諷著。
走上二樓,經過了──我的房間,我敲了敲妹妹的房門。
「請──進──」
我打開門,然後又迅速地關上,完全是為了不讓冷氣跑出的反射動作使然。
我環視了房間四周,想找地方放下茶盤……然後又想嘆起氣來。
「……良雨?」
我喚著盤坐在床上,正輕撫著窩在她膝上的小貓脖子的妹妹,而她則尖聲地回應:「怎樣?」。
「……妳還有空做這種事啊?」
「我覺得稍微休息才會比較有效率。而且小素看起來一副無聊的樣子,不陪牠玩的話牠不是很可憐嗎?貓咪得不到愛情會死掉喔!」:
良雨這麼說完,便舉起茶色的貓咪,問了牠一聲:「對吧?」,結果叫做小素的公貓則有精神地回「喵」了一聲。
雖然太寂寞會死掉的,其實應該是兔子而不是貓咪,不過算了,我心想。反正讓她自己煩惱就好。
「喵──」
一隻白色的母貓靠來我的腳邊,摩擦著。
「抱歉,天照,可以走開一點點嗎?」
我說完後,牠便似乎讀懂我的意思一般,跺開了。但是牠依然直直地抬頭望著我,眼睛裡閃爍著「跟我玩跟我玩」的晶亮光輝。我把放在桌上的攤開著的筆記本和參考書往旁邊撥去,放下茶盤後坐了下來,白色的小貓便快速地撲到我的膝蓋上,將爪子貼在我的襯衫上,似乎想要站起來。
「唉呀呀。」
我身手握住她的前腳,想要將她拉起,結果天照很舒服似地咕噥了一聲,開始舔著我的指頭。當我想把牠放在地上時,她則用背部磨蹭著我的膝蓋,邊邊也馬上冒起了一小小的毛球。出生到現在並沒有經過太久時間的毛球,摸起來的觸感頗為溫暖。感覺並不壞。如果是在剛剛那個廚房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不過既然現在在這個冷氣房裡,心情自然也就比較寬和。
「唉唷,說得這麼好聽,哥哥還不是也在玩。」
「我的功課可是都寫完了。妳不是還剩下一堆閱讀心得和數學題庫嗎?」
「煩、煩死了!所以我現在才會要拜託哥哥你們幫忙啊!」
哥哥們,啊。因為有兩個幫忙的人手,所以讓良雨的心情也比較放鬆吧。
我將目光投向在房間的一角,正抱著小黑貓與她互看的長髮少女。
直順的秀髮長而及腰,簡直就像黑羽一般的色澤。與盛夏的季節不合,她的肌膚雪白的驚人。因為色素很少的關係,即使經過日曬後應該也不會沉積吧。不過也因為如此,她很容易曬傷,上次去海邊的時候才特別地重視防曬。
立體的五官乍看之下有些冷漠,而她那對細長的眼眸現在正凝視著黑貓金色的眼瞳。與一臉認真凝視的她對照,黑貓卻顯得一臉悠哉的樣子。
我努力忍住笑意。這是一個月以前,很難想像這樣的光景會出現在她身上。
「──澪。」
她訝然地回過頭。然後一臉尷尬地舉起把黑貓舉到面前。那隻叫做月讀的黑貓則發出了一聲悠哉的長鳴。
「妳好像很喜歡嘛!」
「……因為我是幫牠們命名的媽媽呀。」
澪小聲地回答。
良雨是在大約兩個禮拜前把白色、黑色和茶色三隻貓撿回來。發生了很多事,最後終於決定要飼養,不過當時幫小貓們取名字的卻是澪。依序是『天照』、『月讀』、『素盏嗚尊』這些聽起來很偉大的名字。(註:日本神話中的神明)最後全員一致同意通過。(順帶一提,媽媽和良雨則是下意識地取名叫作『小白』、『小黑』、『咖啡』。而爸爸則是運用聯想,提出了『白石』、『黑木』、『加藤』的名字。)
然後澪固定每隔三天就會過來,陪牠們一起玩。
西周澪在學校裡,幾乎是冷酷女的代名詞,不過當我凝視著眼前這個正抱著黑貓的她時,臉頰自然地鬆了鬆。我內心的深處也變得溫暖了起來。這種與自己意志無關的感覺,讓人覺得十分珍貴。
「熱──好熱。冷氣到底有沒有開呀?」
良雨不知何時已經坐回桌子前面,用墊板啪啪啪地搧著。
我和澪四眼相接,苦笑了一下,分別在良雨的兩側坐了下來。
「那就有勞你們了。畢竟我房間的電費也是很貴的。」
是的。這就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我和,我的女朋友──嗯,我們正在交往,所以確實應該是『女朋友』,以及我的妹妹三人處在同一個房間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