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幾乎要五個大人手拉手才能環抱住的巨大岩石。
而高度跟她的身高差不多。
石頭表面凹凸不平,跟鴨獸蛋的形狀差不多,並且只有面向南邊的那面被平整地削掉一塊。
少女就靠在平滑的石壁上坐著,一雙纖腿朝前面伸了伸,
「唉~」
她在蒼茫的黑暗中溢出一聲嘆息。
太陽已落,隨著時間流過,氣溫也逐漸變低。空氣中透出的些微濕氣,似乎是從森林吹出的風帶來的。
她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了呢?因為一直維持同樣姿勢,所以身體也開始感到陣陣酸痛。
她根本動彈不得。
因為少女的雙手被往上高舉,而且兩手手腕還被交叉地綁著在頭頂上方。繩子是用羽纖的線編成,所以即使她再怎麼掙扎繩子也不會咬進手腕的皮膚,不過倒也沒有任何能讓她掙脫的空隙。
繩子的另一端拉往岩石的頂端,好像就固定在那裏的樣子。而且少女的背被拉靠在岩壁上,所以根本無法站立。
但是還有另外一件事讓她更困擾。
因為坐下來的時候頭髮被自己的屁股壓到了,所以她現在連頭都動不了。
她曾試著抓住繩子想將臀部抬高,但還是徒勞無功。仔細想想,就算再怎麼抬起屁股,如果沒辦法把頭髮從空隙抽開,也是沒用。
她就只能望著著前方,連左右都看不到。
不過就算能看大概也沒用吧,她在心裡想著。
她被一名彪形大漢從兩邊抓住手腕帶到這裡。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到周遭根本什麼都沒有。
不折不扣的荒地。
說好聽點是地勢起伏大,說難聽點根本就是個荒山野嶺,只有石頭和土的地方。月光的照映下,便可看見四處橫生的雜草和灌木叢。
除此之外就真的甚麼也沒有了。
不過,這裡的地形比四周稍微高了一點,因此前方大概二十公尺處的地表彷彿像是地平線般被切隔開來,眼前只看得到夜空。隱約間似乎可窺見艾爾文山脈的山峰在遠遠的那一端。依稀可見明月映照在山頂積雪上,透出的微光。
抬起頭看向天空,兩輪明月掛在蒼藍的大空。壹月及貳月都是圓潤的滿月。
少女纖背一顫。
好冷。
白天的炙熱就好像假的一樣。
貝可妮亞還叮嚀著她要穿上衣服免得被太陽烤焦。「才不要。」她回答。明明就很熱。
如果那時有穿上的話不知道有多好,她心想。
現在身上穿的還是白天穿的那套衣服。
還好上衣是皮革製的,背部至少還沒感覺那麼冷,但是白色薄袖在夜露凝重的現在甚麼忙都幫不上。身上的短裙白天讓人感到涼爽,不過現在卻只讓她凍的兩腳發冷。穿著涼鞋的腳趾甚至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是她才剛到鎮上就發生的事情。
當她在旅館吃著飯時,突然間幾十個男人同時湊了上來,然後一把抓住了她。
一時間她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就被好幾雙手給扯住。她就這樣一邊被推擠著,然後硬生生地從貝可妮亞身邊被帶走。
當少女從旅館被強行拉走的時候,屋子內還持續騷動著,揍人和砸東西的聲音不斷從裡面傳出來,八成是貝可妮亞正在大發飆。
不過貝可妮亞仍然沒能出來救她。
然後少女就被帶到這裡。
被推坐在這哩,還被緊緊綁著。
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剛開始天氣蠻熱的,身上這件薄上衣穿起來剛剛好,因為太陽還在正上方。
可是到了現在,只有寒涼的夜風,吹得她頻頻打顫。
而且因為日夜溫差太大,所以開始刮起了風。恐怕半夜開始到明天清晨這段時間,還會越變越冷吧。
一定凍得讓人受不了。
如果至少有一隻手能動的話…她心想。
她上衣的口袋裡面放了一隻筆。這隻筆她從不離身。假如能用這隻筆的話,至少可以讓自己暖活一點。
「哈~啾」
打了一個噴嚏。
以前的話,貝可妮亞早就拿出手帕幫她擦乾了,不過現在手都被綁成這樣,根本動也不能動。
也只能自己吸吸鼻子了。
如果這個動作被貝可妮亞看到的劃一定會被罵,她心裡想著。
突然她的眼眶一濕 。
「人家好寂寞喔…」
才開口,眼睛更霧了。
「貝可妮亞─」
沒人回應,因為根本沒人在。
「趕快來接我啦…」
她的聲音已經帶著哭意。
一個硬硬又微弱地聲音傳了過來。
「貝可妮亞?」
還是沒人回答。
「是貝可妮亞嗎?」
仍舊只有月光照映下的蒼茫黑暗。
「不是嗎?」
她放低音量,這時聲音又出現了。
又更近了一點。
總覺得好像是幾塊金屬板互相碰撞,彷彿身穿盔甲的騎士正在走路的聲音。
讓人聯想到那裡似乎有個大鐘之類的東西。那是種金屬零件摩擦著來回轉動的循環機械音。
「……是誰?」
還是說-是"什麼"?
這是…什麼聲音?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從身後的岩石,在石頭另一邊的方向。
漸漸靠近了。
喀鏘…唧嚦唧嚦…慢慢靠了過來!
而且還不止一個。
很難想像聲音的來源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大概有三到四個。而且感覺好像很巨大的樣子。
那個東西正從岩石的另一端慢慢地靠近。
什麼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想轉頭過去看,可是頭髮被屁股壓到,讓她的頭根本動彈不得。而且就算能轉頭過去,石頭也擋在那邊,一定也是什麼都看不到。
越想越恐怖。
也就是說……她如果一直保持現在只能看著前面的姿勢下去的話,身後的那個"喀鏘唧嚦"的東西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不要哇──」
少女緊緊地閉著眼。
拜託拜託,就這樣從她身邊經過吧!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不過這樣過去就好。
喀鏘喀鏘…
唧嚦唧嚦…
不要哇~~~!
「嘿,小姑娘~」
哇啊啊~~~
「妳在這種地方幹嘛?」
啊?
「欸,會死人喔。」
是一個溫柔的男人的聲音。
好險。還好不是妖怪。
少女略感安心,於是睜開了眼,可是她下一秒馬上就後悔了。
在那裡的竟然是───
「呀~~~」
居然是個像妖怪一樣的男人。
一頭長到不行的頭髮,上面黏滿了風沙和油垢,看起來硬硬粗粗的。頭髮底下的皮膚沾滿了塵垢髒汚,然後還有一雙───宛若狼眼的雙眸。
看不到他的鼻子和嘴巴。因為被一層厚厚的黒布給蓋住了。
幾乎能完全包住身體那麼大的黑布就這麼隨便地在他脖子周圍纏了一圈,。看來那以前曾經是一塊氣派的斗篷,不過現在上面卻都是破洞,下襬的部分甚至還脫線了。
斗篷隨著男人的動作搖曳著,晚風一拂,衣袂飄揚,宛如黑色火焰一般。而且再仔細一看,脖子和肩膀周圍並縫有一條條似血如煙,漩渦般的細緻紅色刺繡。
男人的腳隱藏在斗篷之下,只露出靴子。那雙靴子也是補了又補,滿是縫縫綴過的痕跡,早就看不出來原來的款式。
男人彎下腰,低頭凝視著少女的臉龐。
不過……。
至少是個人類。
雖然他的眼睛宛如野狼般銳利,但卻不討人厭。
「被處罰嗎?妳做了甚麼壞事?」
男人的聲音也低低沉沉的,讓人感到安心。
「不是,那個……」
少女想回答,不過話卻哽在嘴邊。
不是。
不是這個人。
因為那個聲音還在。
是從後面傳來的。
喀鏘唧嚦唧嚦…喀鏘唧嚦唧嚦…
少女只能左右轉動眼睛,可是還是沒用,仍然甚麼都看不到。
「哦,原來如此。」
男人露出苦笑。透過黑布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不過總覺得好像有點興奮的樣子。
「是這樣啊。」
那對狼瞳並沒有投向少女。
在上面。
岩石的後方。
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男人身子一挺,兩隻手從斗篷中探了出來。裡面的衣服似乎沒有袖子,所以整個露出手腕。幾條黑色皮帶彷彿要束縛住什麼似地,將手腕纏得緊緊的。
皮帶的下面…好像有一些看起來像斑痕,大概是髒汚吧。
「接下來可能會有點吵。」
話才一說完,男人就消失了。
「……啊?」
不對,
應該是飛躍而起。
身形一動,就飛掠過少女的頭,朝著背後岩石的方向俯衝過去。
下一瞬,喀唧───尖銳的聲音震撼了夜空。
宛如劍鋒相接的激烈破撞聲。
而且不止一次。
連著好幾次,彷彿岩石後方正上演著騎士跟騎士間的戰鬥。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先前那種喀鏘唧嚦唧嚦的怪異聲音仍不停地傳來,而且還有好多聲。
男人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也夾雜其中。偶爾那聲音跟金屬碰撞聲重疊,岩影瞬間往前拉長,大概是一些火花散落所致。
突然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在她的面前。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猛然地摔在地上。剛好就掉在少女不久前往前伸出的兩腿中間。
「……呀───」
一顆佈滿鐵銹、活生生的金屬頭顱滾到她眼前。
嘴巴大開,一排排好像食人巨獸般的銀色獠牙塞在裡面。沒有眼白的瞳孔一片黑漆漆的,而且就這麼大大的睜著。
少女的眼睛不小心與牠四目相接。
緹瑪.歐普萊姆就這麼昏了過去。
2
男人在來回掃視『戰果』之後,便斂起『武器』。
他挑了挑半邊眉毛。
「那,這群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俯視著這些一動也不動的傢伙。
目前為止他已經看過好多被人稱作『異形』、『妖怪』、『怪物』之類的生物。也曾和那些怪物幹過架,甚至還認識當中的一些傢伙。
如果說到共同點的話,就是第一眼看見牠們時都被嚇了一大跳,不過再怎樣也沒有誇張到像這次整個頭被扭掉的狀況。
但是這些傢伙卻不一樣。
跟他之前所見過的,不管是『異形』也好『妖怪』也好『怪物』也好,截然不同。
「欸!喂!」
男人說話的對象正是還被綁在岩石上的少女。
「這些傢伙,到底是……」
男人繞過岩石,又回到少女面前,然後…
「咦!」
他突然叫出聲音。
少女早就昏了過去。
「哎呀呀。」
他嘆了一口氣,走到少女前面彎下腰。少女纖細的腳整個平伸在前,那顆頭顱碰巧就掉在她左右張開的大腿中間。而且又剛剛好對上她的視線。
「啊,太大意了。」
他窣窣地搔搔頭。
本來他還一直盡量小心不要殃及到無辜,這都怪那傢伙從背後偷襲,讓他根本來不及回頭,劍就先揮了過去,都是牠的錯。而硬生生被砍下來的頭顱就這樣飛過岩石,剛好掉落在少女的腳邊。
「也難怪會被嚇暈了。」
少女因為驚嚇過度昏了過去,脖子無力地垂靠在後面,小嘴還因為過於驚愕呆呆地張著。若是不知道事情原委,光看她那付毫無緊張感的容顏,還真的會以為她只是因為累過頭而舒服地睡著了。
年齡是十二還是十三……,絕對不可能超過十五歲。
只是個孩子而已。
男人割斷了綑綁少女雙手的繩蔓。
少女纖小的身軀軟軟地往前倒去,他伸出雙手將她抱了起來。
真是輕的不可思議。
少女全身上下沒有絲毫贅肉,膿纖合宜。而且不僅天生麗質,平日似乎也是保養有方。
「這就怪了。」
若只從眼前的狀況來想,再看看她現在的遭遇,大概就能推測出來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祭品。
生人活祭。
不過這卻跟少女給人的感覺不太符合。
雖然她現在嬌汗淋漓,但整體還是非常美麗。因為腋下及頸子上都沒有任何一點塵垢。看得出來平日應該常常洗澡或沐浴,總之就是身在能頻繁淨身的良好環境裡。
特別是一頭秀髮又密又長,這表示她絕對不是一般的勞動階級出身。而且髮上還繫兩個紅色蝴蝶結,柔順的隨風飛揚,看起來似乎也不像是一般的藝人。
這樣的一個少女。
卻碰到這種事情,他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不過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
這傢伙絕對是個大麻煩。
「那,接下來~」
他看了看四周。
一片荒蕪的台地。四周除了零星幾叢灌木和高長茂盛的雜草之外,什麼也沒有。可是男人仔細觀察了當作祭壇用的巨岩上釘實的扣環,上面綁著的幾條繩蔓看起來並沒有很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