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只有一個少年發出規律的細微鼾聲。
景象一如往常。
書架、衣櫃、書桌、遊戲機。
兼電視使用的遊戲機螢幕右下的燈在閃爍,提示有新郵件。
房間左邊角落是床。木材的白與規格不一的螺絲營造出宛如避暑山莊的風情。這張手工床是少年的父親留下的遺物。
少年睡得正熟。
他是瀨戶茸味。
上個月剛進謳夏高中的高一生。身高不算特別矮,不過在班上排行中間偏前段,實在也稱不上高。運動和頭腦不好也不壞,相當平均,想必是隨處可見的男孩子。
此刻房間的拉門忽然悄悄開啟。
一個人影探頭窺向漆黑的房內。
現在時刻接近日出,外頭天色已亮。不過房間防雨窗緊閉,唯一的光源只有從縫隙間射入的幾縷光線和橘色的夜燈。
窺探的身影看在憐香惜玉的人眼裡更顯嬌小。
細瘦的身體裹著桃紅色絲質睡衣。
剪齊的短髮是飄逸的玫瑰金色。
柔軟得令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的臉頰輪廓線兜起小巧秀氣的鼻子、嘴角,以及瞇起的雙眸。
是個相當正點的美少女。
她是寄居在瀨戶家的超鋼女‧颯拉。
她採取毫無破綻卻大膽至極的行動踏入了茸味的房間,背著手關上門。
接著快步跑過地毯湊近茸味,俯視他的臉。
還留有少年氣息的臉龐在有一點點自然捲的柔細頭髮下發出規律的呼吸聲。么妹超鋼女凝視著茸味那張睡臉,點了一下頭。
昨晚茸味和雪拉講完電話以後,十二點就寢。待在自己房間的颯拉藉由頭部感應器偵測到茸味的鼾聲是在五分鐘後。茸味的睡眠週期為一小時又三十五分鐘,所以……
──嗯,他睡得正熟。
颯拉這麼判斷之後,從茸味身上翻過去。
颯拉的心跳得好快。
她以前從沒這樣過。自從換了新的身體以後,她碰到茸味就覺得好害羞……又開心。
(嗯,這是……能夠『親熱』的新型身體……帶來的影響嗎?)
她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鑽進茸味的被窩。
好溫暖。
茸味的睡臉近在眼前。
颯拉猶豫了一下之後,像隻小貓一樣,臉頰磨蹭著茸味的胸膛。
每天早上這樣下來,茸味居然都沒發現,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這當然是因為我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陷入熟睡之際,颯拉冒出這個念頭,不經意笑了出來。然而颯拉本人並沒有發覺,就這麼沉沉睡去。
六點三十分。
(漏句)
颯拉睜開眼睛。她醒了過來,躡手躡腳鑽出茸味的被窩。
茸味還在睡。看來今天一起睡的事也沒有穿幫。
「畢竟我可不能惹毛雪拉姊姊。而且我也不希望兩個人因此吵架。」
她這麼喃喃自語,望著茸味的臉。
猶豫半晌後,颯拉淺櫻色的雙唇輕觸茸味的臉頰。
秘密的一吻。
茸味並不知情……這也是颯拉每天的功課。
第一個約定‧各自的星期天‧他的房間與她的心情
「……嗯~果然花太兇了。」
高個少女歪著頭,肩上光澤動人的黑髮隨之搖曳。
她是來栖雪拉。現任謳夏高中學生會長,眉清目秀,成績當然優異。她是個朝氣蓬勃且溫柔的微笑充滿了魅力的一位可靠前輩。也是全校學生憧憬的美少女。
在她家……來栖家的臥房。
雪拉望著桌上的家計簿兼個人帳本,「唔~」低吟起來。
來栖家的家計一概由雪拉管理。
家計簿包著珍珠藍平裝封面,角落貼了一張小小的貓咪公仔貼紙。零用錢欄位的結餘部分以工整的字跡記錄著一行一點都不景氣的數字。
換句話說……
能夠自由運用的零用錢已經差不多要見底了。
原因在於一個星期前結束的黃金週。那是慶祝東北的現人神『女王』陛下誕辰的女王聖誕祭、為期八天的連續假期。而零用錢就在「現在不用,更待何時」的心態下花掉了。
吃遍大小攤販、玩打靶、吃聖代、賞花、買菜……為了參加音樂祭買的新鞋子當然也是一筆開銷……最後一天更因為心情不好,任性地要求茸味帶自己去遊樂園。
「……照這種花法,錢不少才怪。」
這種花錢方式歸類為揮霍大概也不為過。雖然她也不是不曾這樣灑錢過,但這回還牽扯到今後的問題。
雪拉輕輕嘆了口氣。
話雖如此,這嘆息中沮喪或後悔的成分並不高。更別說是「哎呀呀」等級的輕微反省、聳肩聊表無奈的程度。
「要稍微節儉一點了。」
雪拉逕自點了一下頭,思考今後的問題。
腦中浮現最喜歡的男孩子……瀨戶茸味。
乍看之下是個平凡無奇、隨處可見的普通男生。
個子絕不算高,相貌也還有待琢磨。雖然考進謳夏高中這種程度不錯的學校,不過茸味本人在讀書和運動方面並不是特別優異的人物。
而且他個性悠哉,講難聽點是呆了點,缺乏主見,也沒有特別投入的興趣。
不過他與眾不同。
學生會成員或同班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異口同聲說著:「怎麼會和那麼普通的人交往……」不過老實說,雪拉覺得大家都有眼無珠。
他是把雪拉她們超鋼女當成人類一樣對待的稀有男孩,是真心把她們戰鬥用機器人當成普通女孩一樣關心、挺身保護的人。
他對大家而言或許是普通男生,不過對雪拉或愛慕他的女孩來說,他是無可取代的英勇騎士。
實際上,雪拉就不用說了,像是么妹颯拉、茸味的同學御濱千美繪,就連雪拉的姊妹拉薇妮亞(雖然本人絕口不提)都注意到茸味的迷人之處,大家多少都對茸味敞開了心房。
這樣的茸味和雪拉開始交往以後過了一個月,雪拉對他的愛戀不曾減退。不僅如此,雪拉對茸味的『喜歡』之情更是日益加深。
但是……
雪拉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畢竟茸味是在一個半月前才剛升上高中的高一生,雪拉是在今年結束後就要畢業的高三生。一到明年春天,就算千百個不願意,他們註定要各奔東西。
──在那之前的時間,人家一秒都不想浪費。
雪拉在心中低語著。
不管雪拉將來決定走哪條路,在茸味畢業前,兩人的生活圈一定會變得不一樣。如果雪拉希望繼續升學,她得忍耐至少有兩年不能和茸味就讀同一間學校之苦。
不過,在那之後……
雪拉夢想著──
等茸味一畢業就馬上同居……要是義父拉爾夫同意的話……似乎也未嘗不可。如果茸味的媽媽德子真心認同茸味和機器人……也就是機械、迴路、記憶體的集合體‧超鋼女之間的關係的話,雪拉覺得住進茸味家也不錯。
就乾脆結婚也行。
到時候要舉行怎樣的婚禮呢?要穿怎樣的婚紗呢?到時候茸味的身高想必也已經超過雪拉了。
「哎喲,討厭……說什麼結婚嘛。」
明明就是自己提起的,雪拉卻不由自主傻笑起來,害羞得要命。
結婚──對不是人類的自己來說,這道障礙像天一樣高,不過如果是和茸味在一起,雪拉覺得自己就能跨越重重阻礙,繼續努力下去。
她想要跨越這道障礙。
雪拉伸手拿起立在家計簿對面的木頭相框。她靜靜抱住一身制服的茸味露出生澀微笑的照片。
「我們要一起跨越喔。」
她輕聲低語,懷著悸動的心情,把照片從胸前拿開,凝望起來。
接著……儘管想也知道怎麼可能會有人,雪拉依然轉頭看了看四周,然後臉湊近相框中的茸味要親下去……
「喂~~雪拉~~」
雪拉嚇得挺直了背。
「爸、爸爸!你怎、怎、怎麼會在!」
雪拉手忙腳亂把相框抱回胸前,猛然轉過頭去,頭髮也隨之飛揚開來。
雪拉的魂之容器『霍森傳動裝置』就像心臟跳了一下那樣驚魂未定。
養父來栖拉爾夫打開房門探出那張(足以讓電影明星相形失色卻因為)滿是鬍渣(而白白糟蹋掉)的臉。
簡直就像是故意挑了最差的時機一樣。
「……怎麼了?」
「什什什麼怎麼了!我不是說過進房間之前要先敲門……」
「我敲過囉?」
似乎是敲過了。
「呃、呃……」
「怎麼了……?怎樣都好,我要再來一碗。」
如同本人的說詞,拉爾夫手上拿著碗筷。雪拉在早餐途中拋下拉爾夫逕自回到二樓自己房間是不爭的事實,但不過是再添一碗飯而已,何須勞煩雪拉。
「飯不是還是一樣在電鍋裡嗎?」
「沒菜配啊,妳就隨便弄個一兩樣簡單的東西來。」
「菜應該夠啊……」
疑問逐漸消退。
(沒菜配?)
雪拉有種不好的預感,而這種預感通常都不會錯。
她刷白了臉,推開杵在門口的邋遢中年美男子,急急忙忙衝下樓梯,直搗廚房。
「啊──!」
隨後是一聲慘叫。
雪拉面對廚房邊的砧板上空空如也的略大塑膠製便當盒,目瞪口呆地杵著不動。
黑色便當盒內果然空無一物。
只剩下麵衣、醬汁殘骸,以及原本墊在迷你和風漢堡排下的生菜葉而已。
雪拉頹喪地垂下雙肩,朝著身後晚一步來到廚房的父親問道:「……爸?」
「怎麼了?」
「這個便當盒裡面的東西呢?是你吃掉的吧?」
雪拉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把便當一掃而空的拉爾夫卻完全沒發覺女兒的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