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聖夜（Ⅴ）
暗闇。
全面的暗闇。
漆黑的世界，不存在任何能觸碰到的東西。
他在其中搖盪，靜靜地窺視著『外面』的樣子。
只有一個人，知道他藏身於此。
只有創造出他的主人知道。
現在，他所注視的人們裡，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月森冬馬沒有、香沙薙桂沒有、『長者』也沒有。
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
身後的尾巴輕輕地晃動著，四周的暗闇掀起一片漣漪。
還沒……
該行動的時間還沒到。
主人要的東西正拿在『長者』手上。
只要『長者』還擁有那樣東西，那麼將它搶奪到手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不過良機一定會來到。
他像胎兒一般蜷起身體，靜靜地等待那個時機。
鮮紅的液體自柔軟的雪白指間滴落。
櫻一邊愛憐地撫著手中的肉塊，一邊笑著。
從月森相馬胸口挖出來的那東西仍舊溫暖。
「你打算摸那隻狗的心臟摸到什麼時候？」
站在櫻身前數步外的桂以駭人的語氣說道。
從他蒼藍雙瞳內放出來的殺氣比刀還銳利，比冰還凍人。
冬馬就在他的身旁，不過他的雙膝著地、頭無力地低垂著，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因為汝的不中用，余才親自出征將之奪回。愛撫這顆心臟又有什麼不對？」
櫻綻放出一個妖艷的微笑，桂的殺氣隨之變得更加尖銳。
櫻聳了聳肩，視線轉向手上的心臟。
為了得到這顆心臟，櫻一百多年來難得地嚇破了膽。
心臟的主人月森相馬在四肢被切斷後仍舊沒有喪失戰意，他為了和櫻同歸於盡，選擇了自爆。
如果櫻在挖出心臟後撤退慢了半拍，他極有可能身受重傷。就算是身為龍人的櫻，在近距離受到黃金狼以生命能量炸裂的衝擊的話，也絕對不可能毫髮無傷的。
││跟蘭死的時候一樣。
櫻回想起那個放棄長生不老的愚蠢姊姊死時的模樣，不禁蹙起了眉頭。
蘭為了守護自己的兒子而向櫻宣戰。她的執念異常驚人，即便是擁有獸人精銳部隊的櫻，也陷入了苦戰。
││這世上最糟糕的生物就是為了孩子拼命的父母。
真是讓人火大。櫻打從心底唾棄這種人。
他原本打算要殺掉的緣，也因為相馬自爆的阻撓而逃走了。
││雖然不怎麼高興，但緣的事就以後再說吧。想要什麼時候殺了他都行。
既然他都放過緣一次了，緣八成也沒有那個膽量敢再來攻擊他。就算有那個膽量好了，也不構成威脅。反正緣不過就是個孩子。
「接下來……」
櫻的視線從相馬的心臟移到前方的青年身上。
││要選那一個？
他交互看著兩人。
桂同時繼承龍人及香沙薙一族的血脈，他的肉體擁有凌駕龍人的強大力量及永遠的青春││對櫻而言，要成為真神的兩項條件都沉眠在桂體內。
另一方面，冬馬體內則蘊藏著據說只有將月亮與心交疊之人才能擁有的古月之力。
根據傳說，古月之力能帶來絕對的力量與長生不老。
││古月之力……雖然很難割捨，但我還是應該選擇桂嗎？
古月之力還有太多不明的疑點。當櫻出生在這世上之時，古月之力早已成為傳說，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文獻。
同時，他也不明白什麼叫做把心和月亮交疊。
既然沒有人能保證古月之力一定能讓他長生不老，那他就應該把冬馬的順位排在桂之後。如果得不到桂的肉體，那他就改選冬馬。
而且桂的母親是櫻的雙胞胎姊姊。同一血族肉體一定比較適合作為移植精神的容器。櫻是這麼想的。
「你也夠了吧！」
桂將長劍的劍尖指向櫻。
「呵呵，別那麼生氣。」
櫻完全不在意桂的殺氣，他笑道。
「余也愛撫夠了。該是把這東西變成打開朝向永遠之門的鑰匙的時候了。」
櫻停下撫摸心臟的手，以手覆蓋住心臟，用嚴肅的聲音說道。
「轉變吧。」
心臟隨即綻放光芒。光芒炫目到連站在遠方的桂都不得不用手臂遮住眼睛，但櫻甚至沒有瞇起眼睛。
過了一會兒，光芒逐漸散去，心臟化為了一顆珠子。
那顆珠子比成人的拳頭還大上一倍，顏色則是濃郁的金色。由於珠子幾乎沒有任何透明度和光澤可言，實在很難說它像寶石一樣漂亮。
「那就是『最後之月』嗎……！」
「沒錯……這就是讓余成為永遠的存在……的鑰匙。」
戰死的黃金狼的心臟變化而成的寶珠‧『最後之月』││做為桂的『涅槃之月』及冬馬的『久遠之月』原料的這顆寶珠能夠解放沉睡在所有者體內的所有力量。能夠解放的力量沒有極限，這是它和這兩枚戒指不同的地方。
櫻以慈愛的眼神撫著金色寶珠的表面。
「我……收下了！」
桂狠狠丟下這句話後便衝上前去。
「汝那烈火般的個性還是沒變啊……汝何需如此兇暴，余當然會給汝啊。」
只是余得先把它借給另一個人，不能現在就給汝。
櫻看向桂的腳邊││只對著桂腳下朝自己這邊延伸而來的影子看了一眼，櫻便淡淡笑了。
「余不能殺了汝，不過難得碰到這種機會……余就陪汝玩玩吧。」
櫻舔了舔雪白肌膚上鮮明的赤紅唇瓣，放開『最後之月』。
『最後之月』輕飄飄地移向櫻頭部的側邊，停留在空中。
「喝！」
桂一邊跑一邊刺出一隻手。閃耀著蒼藍光芒的衝擊波從正面打向櫻，將他紅寶石般的髮絲高高揚起。
「只是微風嘛。」
這道衝擊波雖然具有粉碎大石的力道，但櫻卻動也不動。
桂在放出衝擊波的同時步步向櫻逼近，不斷朝向櫻的眉間刺出長劍。
嗤笑的櫻用手背揮開逼上前來的刀尖。但那把長劍和桂卻突然化做濃濃的煙在眼前散開。
「││！」
從煙中刺出的白刃劃過震驚的櫻的臉頰。被切斷的數根髮絲四散在空中飛舞。如果櫻沒有轉過身，他的臉就被刺穿了。
「是具現分身……！」
撥開煙霧現身的桂臉上閃過一抹「你說對了」的笑。
具現分身。招如其名，這是將魔力具現化後創造出分身的高等妖術。
桂使用這個妖術，在他衝向櫻之前做出了一具分身。和分身同時衝上前去的桂先讓分身進行攻擊，等到長劍被揮開後，分身便立刻消失。接著，他再藉由分身消滅時所產生的煙霧掩蓋自己的行蹤，進行攻擊。
桂尖銳地吐了一口氣，揮下長劍。這次白刃改攻向櫻的頸部。
櫻大步跳開閃過攻擊，以指尖撫過臉頰。溫暖的感觸。
「居然傷了余的臉……！」
櫻氣憤地咬牙切齒。
桂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最後之月』就浮在他頭上。
「賤人……！余要好好教訓汝！」
激怒的櫻以凌駕雷光的速度逼向桂。快到讓桂根本來不及反應。
櫻一把抓住桂的臉，以讓人想像不出那是他纖細手腕所使出來的強大力量壓倒桂。
桂的後腦勺狠狠撞上冰面，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
櫻把抓住桂臉部的手放開，傲然地睥睨著桂，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憤怒讓他的呼吸紊亂。
桂昏了過去，半顆頭陷進冰裡。
「還不夠……余之憤怒未平。余要打斷汝每一根骨頭，讓汝嚐遍痛苦……！」
就在櫻揮下手的那一瞬間，某樣東西擋住了他的視線。
「││?!」
直到被打中後，櫻才理解到打中他的是一隻被金黃色體毛覆住的拳頭。
沉鈍的衝擊自鼻尖傳至頭頂。
「呃……啊！」
櫻的身體向後大幅傾倒，眼底映照著和他瞳孔同樣鮮紅的天空。
有人在哭泣。
是誰在哭泣？
哭泣聲是從何處傳來？
不知道。
冬馬覺得那像是小孩的聲音。
小小的、小小的小孩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遠在天邊，但感覺又像是近在咫尺。
他是因為哪兒疼在哭嗎？還是因為發生了什麼傷心的事呢？
他想要安慰那孩子。可是，他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能跟他說話就好了。
可是冬馬並不知道那孩子在哪裡。
他什麼也看不見。
除了那孩子的哭泣聲外，他什麼也聽不見。
為什麼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呢？
（啊啊，原來如此。因為我閉著眼，所以我什麼也看不見。因為我什麼都不想聽到，所以我什麼也聽不見。）
有一件傷心的事，非常傷心的事。所以，他不看、也不聽。
（你……）
閉著眼睛低著頭的冬馬試著跟那哭泣的孩子說話。
（你也有什麼傷心的事嗎？）
嗯。他覺得那孩子點了點頭。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再哭泣呢？）
孩子什麼也不回答。
不過，他總覺得││沒來由地覺得他知道那孩子為什麼哭泣。他也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孩子停止哭泣。
冬馬抬起低垂的頭，慢慢張開雙眼。
赤紅的世界在眼前展開。
櫻站在冰原的中央。
傲然地睥睨著仰躺在地上的桂。
金色的珠子浮在櫻臉前。
冬馬立刻明白，那是原本在父親胸中跳動的東西││是『最後之月』。
冬馬試著起身，但一陣抽痛劃過。肋骨斷了。他所吐出來的穢物裡夾雜著鮮血，看來他的內臟也受了重傷。不過這傷並沒有嚴重到讓他站不起來。
他站起身深深吸氣，讓獸氣循環到全身上下。
獸氣減緩了疼痛，讓意識逐漸恢復清明。
「現在……」
冬馬抬頭仰望天空，靜靜閉上雙眼。接著││
「現在，我還不能哭。」
他以微小但清楚的聲音說道。
「等到全部結束後，我會盡情傷心……所以……」
他緊緊握住拳頭，指尖都刺入了手掌裡。
「老爸，守護著我。」
讓我的心不被絕望侵蝕。
讓我不要因為憎恨而看不清我應該完成的事。
冬馬睜開雙眼，視線從空中移向正面，吸了一口細銳的氣後便向前衝去。
與櫻之間的距離一瞬便拉近成零，他揮出的拳頭正中櫻的鼻樑。
「呃……啊！」
櫻的身體向後大幅傾倒，鮮紅色的髮絲在空中飛舞。冬馬抓住其中一把頭髮，把櫻的上半身拉回來，繼續以拳頭攻擊櫻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