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凝滯的隆冬
我開始被人欺負是在高一第二學期的時候。
起因是我婉拒了二年級學長的告白。從此之後,有一個喜歡那個學長的女孩便開始藉故刁難我。
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為我也有喜歡的對象。
如果我喜歡的對象也跟其他女孩子告白,而且還遭到對方拒絕的話--
眼看著心上人陷入悲傷的模樣,光是想像那個情境就讓我心痛不已。希望對方能獲得幸福卻事與願違,會因此感到不解也是人之常情吧。或許對那個甩了自己心上人的女孩的憎恨,就是由這股無奈轉化而來的也說不定。
於是我決定忍氣吞聲,直到對方氣消為止。
一旦她所愛慕的學長揮別失戀的陰霾打起精神重拾笑容,或許她就會不再跟我計較了。我就是抱著這樣的期望忍受著她的欺凌。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甚至年都過完了她還是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不知不覺的,有其他人加入了那女孩欺負我的行列。
她們看我的眼神,是什麼時候開始從仇恨轉變為嘲笑的呢?
她們對欺負我的行為感到樂此不疲。原先僅只於用力推我一把或拉扯我的頭髮,後來變本加厲,甚至把我的教科書或媽媽為我做的便當丟到廁所、拿水管把我噴得濕淋淋的、踢我肚子、用力擰我大腿內側,她們不但以此為樂--還一邊嘻笑辱罵沒出息地放聲大哭的我。為了不要讓外人發現,也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她們總是選在平時沒什麼人影的LL教室或美術教室悄悄進行。
宛如一場秘密的遊戲。
我心想,她們欺負我的目的似乎跟原先不一樣了。所以,或許我在那個時間點就該去找老師商量,請老師阻止她們的。
但我從來沒有去跟老師報告的念頭。
因為我寧願逞強,也不認輸。
每一次她們來欺負我,我就體認到過去的我有多麼的依賴梨梨,所以就更不願認輸。一旦跟老師求救、尋求他人的幫忙,那跟過去的我又有什麼不同?那樣只不過是在逃避。
梨梨。
我一直都太依賴她--我的好朋友了。
所以當我一個人時,我就變得既軟弱又陰沉,也不努力讓自己變得討人喜歡。只要有梨梨陪在身旁那就夠了,我過去總是懷抱著這種消極的念頭。
直到梨梨消失之後,我這才察覺到我和她的關係原來只存在單方面的付出。
所以為了梨梨歸來的那一刻,我希望可以變得更堅強。我得讓自己堅強到不用依賴她,還反過來支持她才行。
我也曾經深深後悔過。如果我夠堅強,如果我是一個可以傾聽她的煩惱、讓人靠得住的朋友的話--說不定梨梨默默消失不見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除此之外。
我也想成為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孩子。
我喜歡的他,個性溫柔,俏皮逗趣的說話方式就像是為自己的溫柔感到害羞想要掩飾一樣。他擔心失去了梨梨的我,偶爾會來向我攀談個幾句。
我不介意他喜不喜歡我。我並不奢望那種自天上掉下來的幸福發生。但是,至少我不願再繼續當一個垂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溫柔、擔心筆記字跡潦草而扭扭捏捏的無趣女孩子。
況且,只是一味悶不吭聲地忍耐,那些人是永遠都不會停止欺負我的吧。我得拿出更堅決的態度,明確地請她們停止這樣的行為、向她們表示反抗才行。
重要的是提起勇氣。
如此一來,我一定可以向那個人露出真摯的笑容。
如此一來,梨梨一定也會重返我的身旁的。
--一定會的。
*
然而,現實卻和我的決心相違背,欺負的劇烈程度有增無減。
儘管我許願提起勇氣,屢次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要有所反抗,但往往以失敗收場,然後就在二月的某一天,我--灰原吉乃。
幾分鐘前所萌生的喜悅化成了恐懼,進而在口袋中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
殊不知此舉也替他的未來埋下了伏筆。
第一幕 三途之橋
1
之後一個禮拜過去,週末又再次到來。
二月也來到了尾聲--再一個多月就要分班了,可是校園生活在分班前便已產生巨大的變化。霧澤景介直到現在還未能完全調適。
一口氣少了三個同班同學,心理會難以調適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教室裡的氣氛始終處於浮躁不安的狀態,大家的內心彷彿都掛念著某個無形的事物。
灰原吉乃失蹤的風波才發生不久,秋津依紗子和日崎步摘便緊接著轉學。
兩者之間搞不好有什麼關聯性,這樣的臆測在同學之間口耳相傳著。
從詳知內情的景介的角度看來,這兩起事件豈只是有關聯而已。分明是衍生自同一個根源。因為,這兩起事件都是名為鈴鹿一族的存在--非人的『妖孽』們所掀起的紛爭留下的餘波,或者可稱之為結果。
事實跟傳聞也完全不一樣。
灰原她不是失蹤,而是死了。
秋津才沒有轉學。她只是成了景介等人的敵人,銷聲匿跡躲起來罷了。
至於日崎則是被秋津給帶走了--
儘管知道內情,景介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因為這一切都太超脫現實了,說出來也只會招致被人家一笑置之的結果。
所以景介在這一個禮拜,每當聽到校內的流言蜚語都十分痛心。原因除了對不負責的言論感到憤怒,還有事實絕不可能公諸於世的空虛。
在第五節課即將開始的午休時間。
一個禮拜之前還是洋溢著和睦氣氛的時光,如今景介等人卻都在位子上楞著--沒有勤勉向學也沒有歡樂談笑,就只是懶洋洋地蹉跎虛度。
「喂,黑心眼鏡仔。」
手撐下巴霸佔景介書桌眺望窗外的同班同學荒木聰太,用無精打采的聲音喊了景介的糗名。於是景介皺起眉頭應聲道:
「幹嘛,白痴荒木。」
荒木貌似一點勁也沒有似地說。
「我好無聊。講個好玩的笑料來聽聽吧。」
「你無不無聊又不關我的事。我幹嘛要想笑話取悅你這小子。」
「…………是嗎。」
「別鬧了啦,荒木。人家景介也沒那種心情啊。」
從旁打岔的人是宮川英。
「不然換你來吧。講一個可以讓我開懷大笑心情舒暢的笑話。」
「教我講我也講不出來啦。」
宮川的回答一樣非常冷漠。一雙眼睛直盯著手邊攤開的雜誌從沒離開過。但這傢伙的心情其實跟景介他們是半斤八兩。雜誌始終停留在同一頁翻都沒翻過。
照理說在這種心情沮喪的時候能依靠的,就是他們這兩個惡友。可是他們兩個目前跟景介一樣沒那個心情。
荒木的意志消沈,原因在於秋津依紗子。
自從入學以來便死心塌地地迷戀秋津的荒木,似乎因為她的轉學深受打擊。之後他便一直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整天唉聲嘆氣。喂白痴荒木你放心吧,那個女的其實沒有轉學,她只是將自己並非人類的事實公開爆料出來,最後還綁走了日崎不知去向而已--這種話景介自然不可能說得出來。
話雖如此,荒木這傢伙應該也不需要太擔心吧。反正他在不久之後肯定會對其他美女一見鍾情重新打起精神的。
相對的,宮川的失意就跟一個禮拜前的事件沒有關係了。
很像是跟他是青梅竹馬的女孩生病,最近這半個月一直無法和對方取得聯絡的樣子。
當初聽他這麼說的時候,景介不免擔心了起來。他聯想到鈴鹿一族、尤其是『繁榮派』那幫人涉及的可能性。那女孩會不會真的--就跟灰原一樣身體被一族的人給奪走了吧。
不過等景介詳細跟宮川打聽後,才得知他跟女孩的父母還是有在碰面,據說本人也平安無事。
雖然對宮川和他的青梅竹馬不好意思,不過景介在得知與一族無關後也算鬆了一口氣。景介再也不願看到有更多的朋友被牽連進鈴鹿一族的鬥爭裡了。
……只不過,有半數的人並不是受到牽連,而是一開始就身陷在風暴之中便是了。正確而言,現階段遭到波及的人只有景介自己跟灰原。
「你那青梅竹馬身體還沒康復嗎?英。」
「嗯~」
微微皺起眉頭的宮川因為有張中性臉孔,看上去就跟個小孩子一樣。只要他能改掉平常三不五時拿鏡子起來照、還不忘從各個角度整理髮型的那個最讓人看不下去的行為,他無疑是女孩子口中所說的美少年沒錯。
「我也不太曉得耶……伯父是跟我說不需要那麼擔心啦。」
「話說啊。」
黏在桌子上一副垂頭喪氣模樣的荒木憤恨不甘地看了宮川。
「那個啥青梅竹馬的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嗎?啊?」
「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呢。」
宮川傻眼地搖頭。
「荒川啊……你把矛頭指向我是不是找錯對象了?就算秋津同學沒有轉學好了,你以為人家會看得上你嗎?」
「你這話是啥意思。可能性又不是零。」
自信滿滿地一口咬定的荒木令景介不禁啞口無言。
「聽到了嗎,英。他這與常軌脫節的樂觀態度,搞不好值得我們做為借鏡呢。」
「有道理耶。看不清現實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喔。」
「啊?至少可能性比黑心人和自戀狂還來得高啦!」
「……是嗎。啊啊,或許你說得沒錯吧。」
景介憶起一個禮拜前秋津意味深長地向自己示好的事,苦笑了起來。不過心中倒是很難因此有什麼酸甜的感覺。畢竟秋津依紗子這個人的本性自己全都看光了。臉上掛著和平時在教室一樣的笑容砍掉日崎的頭顱離去的那個身影--景介光是回想就不寒而慄。只求今後別再碰上她了。
不過事情一定不可能如自己所願吧,景介輕嘆口氣,將視線轉往了教室外頭。
「我離開一下。」
「去哪?廁所?」
「沒啦,只是受夠了荒木的那張蠢臉。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剩下不到五分鐘就上課了喔。」
儘管口頭上不饒人,荒木似乎也能體諒景介現在正為灰原的事落落寡歡的心情。所以不但沒有向開了自己玩笑的景介回嗆,反倒還親切地提醒。
「我知道啦。」
景介感激的同時,也有種愧對於朋友的心情。灰原其實是死了而不是失蹤,對朋友隱瞞實情,難免令景介內疚。
才剛跨出教室一步,共有秘密的傢伙便映入景介的眼簾。正合己意。
「木陰野。」
景介叫住對方。正在和一名貌似朋友的女學生對談的木陰野轉過了頭來。
「有事嗎?霧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