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能發出狼嚎。
儘管我很想朝著高掛在夜晚雲縫間的蒼藍滿月嚎叫。
紅綠兩色的光點零星分散。載著我和真悠子的計程車,馬不停蹄地朝著位在被路燈點綴得光彩鮮艷的國道前方的那一棟風格頗為摩登的建築奔馳前進。
現在還不能發出狼嚎。計程車抵達了四周有一圈修整得很漂亮的綠地的前衛公團住宅,一下車子,悶熱的空氣便拂過肌膚。天氣真是熱死人。不過才七月上旬就熱成這樣了。(公團住宅:類似台灣國宅的一種集合式住宅)
時間是23:00。仍有稀疏的人影在這腹地面積十分廣闊的前衛公團四處遊動。蟲子與飛蛾簇擁在朦朧地照耀著我倆的路燈上。這氣氛怎麼看,感覺都很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不是嗎?今晚是梗在胸口深處隱隱作痛的慾望疙瘩也不禁為之受到震撼的魔性熱帶夜。
我和真悠子兩人並肩走在有髮型沙龍和家飾店進駐的林蔭大道上。我顯得格外心浮氣躁。你是在怕什麼啊你,都市生活?那又怎樣。千萬不要被這裡的摩登氛圍給唬住了。你知道的吧,約會的最後,這段幾十公尺的距離是非常關鍵的。不可以犯下像先前那種難堪的失誤。注意別重蹈覆轍。今晚我一定要盡情地對著那顆圓滾滾的慾望象徵發出狼嚎,努力讓這一刻變成值得紀念的一晚。
來吧,英勇地打開話匣子吧。
用三寸不爛之舌抓住真悠子的心!
「咦?這裡就連香精商店也有喔?」
「日野健,你喜歡香精嗎?」
「是啊,像是乳香啦、乾燥花啦那一類的我都很喜歡喔。」
「哇,你好內行唷。」
我根本是門外漢。這只是臨時抱佛腳硬背下來的。還不都是因為真悠子以前曾說過自己醉心於芳香療法。
「嗯嗯。因為只要改變家裡和職場的香氣,那個地方的能量就會隨之立刻產生變化嘛。甚至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風水芳香喔。這可是目前我個人目前最投入的風潮。」
才沒有啥風潮呢。完全只是在現學現賣。這些全都是我從利用Amazon買來的『Happy風水』還有『戀愛員UP!神奇的芳香香精』這種書看來的內容。不過那股從真悠子身上飄來、感覺好似融合了汗水直衝鼻子的香水味道,我倒是很想大口大口吸到心滿意足為止就是了。
因為微醺而泛紅的桃色臉頰。精明的眉毛與眼睛也昏昏欲睡地鬆懈了下來。穿上高跟鞋便與我齊高的高窕豐滿肢體。唔呣唔唔……我所嚥下的那一口飢渴的口水大得跟顆彈珠沒兩樣。
「風水香精是什麼?」
太棒了。真悠子上鉤了。我按捺著騷動的心繼續接著說。
「簡單地說就是使用香氣來開運的開運術。例如工作或健康運等等。」
「我的話,果然還是比較想提昇戀愛運吧。」
「如果要提昇戀愛運,建議可以在東南的方角點花香系的香精。」
「哇,你真的好內行耶。」
「像是依蘭、橙花、薰衣草都不錯。」
「妳知道東南方在哪嗎?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去幫妳看看。」很好,冷靜。接下來就是照這個樣子慢慢收線,冷靜。「香精燒出來的氣體其實也就是蒸氣啦。香精的壺該擺放在室內的哪個地方蒸氣的循環會比較好,也是有差別的喔。」
「是這樣子喔?那不拜託你看一下我也不知道呢。」
「嗯,好啊,我去幫妳看。」
「嗯,那……」
「嗯嗯。」
「下次再麻煩你囉。」
嗯嗯……嗯?有如事先早已算計好了一樣,就在抵達真悠子所住的十四號樓房的入口的同時,對話被打下了句點。
「謝謝你送我回家,晚安。」
真悠子留下這句話,朝著已開鎖的自動上鎖門的另一頭走去。
今晚同樣無法越過的那一扇門在我的面前關上了。
我在林蔭大道的ampm買了罐裝咖啡。(ampm:日本的超商連鎖店之一)
然後在林蔭大道的長凳坐了下來,打開咖啡啜飲。嘶嚕嘶嚕。
對這窩囊的聲音感到難堪,我抬頭打量頭頂的景色。
聳立得高高的、幾乎將夜空完全遮蔽住的前衛公團,現在愈看愈像是一棟有如要塞或監獄般的鉛色冷酷建築。不管做多少次的深呼吸,就是擺脫不掉挫折感。又悶又熱的熱風自頭頂吹下,我失意地垂下了頭。
「煮熟的鴨子飛了哪。」
從旁忽然傳來一個裝熟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直到剛剛完全沒感覺附近有人。不知不覺間就冒出一個人坐在長凳的旁邊。我花了幾秒的時間才明白原來那句話是坐在隔壁的那傢伙說給我聽的。坐在那邊的傢伙是一個女的。
「你好。晚安--」
「啥?晚安……」
「結果還是沒能進到人家女生的閨房裡去呢。虧老兄你還扯了一堆啥香精有的沒的無聊臭屁話。」
「啊?」
被聽見了?真的假的啊。雖然路上是有一些零星的路人沒錯啦。我一下子羞得面紅耳赤。
女子年約二十歲上下。她渾身烏漆抹黑的彷彿是從黑暗裡跳出來的一樣,身穿皮質的上衣和膝蓋有破洞的牛仔褲,黑色的長髮則率性地用銀製的扣環扣性,自肩膀披下。
「妳是小真悠的朋友?」
「小真悠?原來那女的叫真悠啊。」
有大大黑眼珠的眼睛在夜晚的空氣中光亮地眨了眨。瓜子臉的五官雖然長得很端正……可是不知為什麼,她一手拿著氣泡酒、嘴裡還發出咂舌的聲響嚼著魷魚乾,感覺非常沒有氣質可言。而且腰際和脖子上還戴了一堆吊兒郎當的飾品。也不像是真悠子的朋友類型。嗯?她的嘴角反射著路燈閃閃發光。那是什麼?
「小真悠嗎。人家可是等級相當高的高嶺之花哪。老兄,我看你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失敗的吧?」
「咦……妳怎麼知道?」
「因為你一整個很習慣在長凳上垂頭喪氣。而且在這結構還挺錯綜複雜的林蔭大道,你是走最短距離前往ampm的。」
「妳是這個公團的居民?」
「猜錯了。」
「不然……妳是誰?」
「我跟你說,雖然對方是讓人貪婪地想要撲上去的美色。不過她不是老兄你這種人吃得起的那種女人啦。」
「所以說妳到底是誰?」
「要吃魷魚乾嗎?看你這麼可憐,分你吃好了。」
笑得賊頭賊腦又一根腸子通到底的露骨說法讓我火氣格外的大。不是真悠子的朋友,也不是這個公團的居民。這不就表示,她只是一個湊巧路過、濃度100%的毫無關係的第三者不是嗎?為啥我得聽這個不知是打哪來的小妞講那種像是在傷口上撒鹽的事情不可?小妞每次暢所欲言地發表高見時,嘴角就會一閃一閃地閃爍。刺進魷魚乾的虎牙正在發光。
金牙?
是金牙沒錯。她有一邊的虎牙是金色的假牙。和咀嚼下酒菜的咂舌聲響結合之下,看起來更顯低俗。每當她向上咧起嘴角,金色的虎牙便會勾到豐厚的下唇。
「我這是在給老兄你忠告耶。」
「用不著妳多管閒事。」
「那朵高嶺之花所用的手法怎麼看都是深通此道的老手喔。」
「就跟妳說不用多管閒事了。可以不要再講了嗎。」
「千萬不可以送禮物給那種女人喔。最快一天就會被拿去典當了吧。咯噗。」
小妞打了個嗝之後,用力捏扁氣泡酒的罐子站了起來。把手伸進帶子掛在手腕上的LV中古手提包裡東摸西摸,然後把某個小東西拋給我。
「如果你因為那個女人的事碰上了任何問題,歡迎隨時來找我。」
原以為哪來這麼厚的名片,結果那是一包面紙。
「掰啦,喪家之犬。」
「妳說啥?」
我氣得站了起來。
在路燈下,小妞在嘴角留下一道金色的殘影轉身背對我。一如要將夜晚的氣息積蓄在鼻腔裡頭似地做了一回深呼吸之後,她一邊甩著垂掛在手腕上的中古手提包一邊邁步離去。一離開林蔭大道,她叫住一部計程車,豪爽地坐進車內。
儘管紅色的車尾燈從視野消失,我還是在原地呆站了一陣子。
這是什麼情況?那個女人是怎樣?只不過是長得還可以看而已,就有理由把我污辱到這種程度嗎?怎麼可能有!
不知是因為心浮氣躁還是悔恨不甘,我也快步走向了出口。一直沒什麼機會可以看見被烏雲覆蓋住的七月時分的滿月。我一心滿是被莫名其妙的女人一再羞辱的強烈淒涼感,不知怎的臉的內部開始發燙了起來。我抽了一張面紙,用力擤出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