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男生都是笨蛋之回
我的校園生活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身上只穿著一塊布呢~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驚人的事實。
可是那又怎麼樣……一如既往的放學後。
一如既往的戶外游泳池。
一如既往休息得有點太久的中場休息時間。
我懶洋洋地躺在橡皮艇上,兩隻腳垂掛在橡皮艇外緣,漂浮在水量達三十六萬公升左右的泳池(這樣形容,聽起來比二十五公尺的泳池還壯大!)表面。
在平日午後的游泳池享受悠閒。
感覺自己就像家裡有游泳池的外國貴婦。
頓時覺得優雅了起來。
不過,這裡只是永遠高中(簡稱永高)的一般游泳池,跟比佛利山的高級住宅區差多了。
這裡充滿青少年的聲音。
田徑社的吹哨聲。
足球彈跳的聲音。
金屬球棒擊球時發出的高亢聲響。
不停重複練習同一段旋律的吹奏樂社的演奏。
放學後的校園還真熱鬧呢。
加入和汗臭味徹底無緣的運動社團的我,隔著護欄眺望上頭擠滿一大票謳歌著帶有濃濃汗臭味青春的運動員的操場。
「……男生真的都是笨蛋呢。」
棒球社的吆喝聲實在讓人聽了一頭霧水。
什麼爸騎可以(把球打過來)。
還有奶霸雞(Nice batting)。
還有阿雜斯(多謝)之類的。
和永遠高中本校舍相鄰的這座游泳池,由於地勢較高,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片操場。
明明棒球社的外野手看起來像毛豆,內野手看起來像紅豆,捕手卻跟腰豆一樣大。
這個遠近法也太詭異了。
只見那顆腰豆突然用渾厚的嗓音放聲大喊:
「集中精神防守!」
捕手知道自己太胖,※所以突然宣布自己要減肥嗎?
不,應該不可能吧。
當我悠悠哉哉地觀察操場的時候──
背後突然響起打招呼的聲音。
「嗨嗨!」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那個人是誰。會學當年的碇矢長介打招呼的女高中生,也只有茂依子了。
「嗨嗨。依子在做什麼?怎麼一直走來走去。」
「是啊,咱剛才去健走。熱身運動真的很重要唄。」
依子因為家庭因素,小時候在大阪和京都兩地輪流搬來搬去。直到小學高年級才來到永遠市。
根據依子本人的說法,她講話是以大阪腔為基礎,佐以京都腔做變化再加上某地的方言增添畫龍點睛的效果,她笑稱「咱的關西腔堪稱是自成一流噠」。
近年來,依子的關西腔語調有愈來愈奇怪的趨勢,這似乎也成了她小小的煩惱。
「熱身運動?妳打算下水游泳嗎?」
「說那啥蠢話。游泳?咱才不會做那麼嶄新的事情咧。」
這裡是游泳池,而我們是游泳社的社員。
游泳對游泳社來說到底哪裡嶄新了?換作是第三者一定這麼覺得吧。
可是對我們來說,游泳確實算是頗為嶄新的一種行為。
如果在顧問老師不在的這段中場休息時間下水游泳,感覺就輸了。
此時此刻的游泳池不是游泳社的練習場,而是水上樂園。
大家自己玩得開心就好。
而我們在游泳池享樂的方式,不存在「游泳」這個選項。
因為一旦中場休息時間結束,我們就會被迫游泳,游到懷疑「難道我是鮪魚嗎?」的程度。
「八重,妳剛才是不是在自言自語?什麼男生怎樣的。」
我躺在橡皮艇上回答:
「嗯,我覺得男生低級下流頭腦簡單愚蠢又很野蠻,根本是無藥可救的笨蛋。」
「八重一定很討厭男生吧。咱沒有聽過比這更像自言自語的咒文了。」
「欸欸,依子妳一定也覺得男生都是笨蛋吧?」
「唔。男生嗎……嗯咻……」
依子一邊思考一邊在游泳池裡伸展阿基里斯腱。
在我們這個社團裡面,她是屬於極少數派的運動型人類。
不過我們明明是游泳社,按理而言,社員不是運動型的才奇怪吧。
「咱也不曉得耶。」
「依子該不會覺得男生是聰明的生物吧?」
「不不不,那怎麼可能啊。」
「那不然呢?為什麼妳會回答不曉得?」
「八重妳幹嘛那麼生氣?有男生招惹妳嗎?」
沒人招惹我。
我就是看下流、頭腦簡單又愚蠢的生物不爽。
「咱就真的不曉得啊。反正咱對男生一點興趣也沒有唄。」
我定睛注視依子的臉孔。
清澈細長的眼睛、高挺得符合理想的鼻子,以及和意志堅強的眼神相反、看起來很女孩子氣、細皮嫩肉的嘴唇。
如果有人問我「什麼是會讓妳覺得漂亮的東西?」這個問題,我應該會把依子的臉蛋排在第二十四名吧。
附帶一提,第二十三名是「在射進窗戶的陽光底下飛舞的灰塵」。因為看起來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樣閃閃發光。
還有,榮登第一名寶座的是「使用了真正鑽石而非水鑽的美甲彩繪」。我深受亮晶晶的東西吸引。
「是喔,可是我覺得男生應該都對依子有興趣耶。」
「……」
在游泳池裡的依子,肩膀突然打起了哆嗦。
咦?水溫有那麼低嗎?
「八重!不要沒頭沒腦地突然講恐怖故事!咱不喜歡那樣。」
「恐怖故事?」
「咱很怕恐怖的東西。」
「剛才講的話哪裡有恐怖要素?我明明只說男生對依子有興趣而已。」
下一個瞬間,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就像正在放暑假不用上暑期輔導課的小學生、總是生龍活虎的依子,突然在游泳池裡露出空洞無神的表情,嘴裡開始喃喃唸著「NamuNamu」。她應該不是想不出韓式涼拌波菜「Namul」的正確發音,才發出這種獨特的呻吟聲。
而且她在胸前合掌的雙手還在那邊搓來搓去。
啊,我知道了。
原來那個「NamuNamu」是「南無南無」的意思嗎?
嗯?
那她幹嘛唸經?
「依、依子,妳怎麼突然變成讓人很難靠近的怪咖啊?」
「八重,日常生活中,有那種像空氣一樣讓人完全無法注意到存在的物體喔。」
她到底在講什麼?
「呃,那是什麼樣的物體?」
「咱們幾乎很難用肉眼辨識他們的存在,就是那樣的未知物體。」
什麼東西啊,難道是幽靈嗎?
「幾乎很難用肉眼辨識的意思是,依子妳偶爾還是可以看到那個?」
「嗯,咱也不是刻意想看,可是有些時候還是會不小心看見那個物體的身影。」
意思是依子有時候會看見幽靈嗎?
「依子妳會通靈嗎?」
「通靈?妳在說什麼啊,八重,不要鬧了!」
不會吧。搞不懂這場對話的主題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言歸正傳。」
雖然不知道正傳在哪,但總之先點頭再說。
「咱根本不知道原來那種未知物體竟然對咱有興趣,想到就頭皮發麻。」
「……」
我想到為什麼依子會變得這麼陰陽怪氣了。
好像是因為我跟她說「我覺得男生應該都對依子有興趣耶」這句話的關係。
「欸,依子,我姑且跟妳確認一下,妳所謂的未知物體該不會是……『男生』吧?」
……依子急促地上下抖動著下巴。
看來那應該不是比較沒力的搖滾樂擺頭動作,而是在點頭的樣子。
「換句話說,依子妳完全把男生當空氣,甚至幾乎無法用肉眼辨識他們的存在,覺得他們是未知的物體?」
「嗯。」
嗚哇,她露出不帶一絲猶豫的真摯眼神,不假思索地承認了。
確實,那群在操場上大叫著「奶必騎(Nice Pitch)」或者「奶線」等莫名其妙字眼的棒球男兒,確實滿像未知物體的。
說到這個,奶線好像是Nice選球眼的簡稱。
我本來還以為是棒球社自己人要打起來才在喊※「內戰」……(譯註:音同Nice選球眼的簡稱。)
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話說回來,原本不斷微微上下擺動下巴的依子,動作愈來愈大,變成是在幫脖子做伸展運動。
看來她似乎從被未知物體嚇壞的驚悚電影女主角,變回平常的運動健將了。
「咱對戀愛沒什麼興趣,對男人這種東西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話雖如此,連肉眼辨識都有困難也太過分了吧。
「反正這個世界少了男人也不會怎樣……啊!不過少了男人的話,保齡球館可能就會把十五磅的球拿掉了。」
「對妳來說男生的存在意義就只有那個嗎!?」
「嘿啊,因為咱都用十五磅的保齡球噠。」
不愧是我們社團唯一的運動健將,是個大力士呢。
比兩公升寶特瓶還重的東西我就拿不動了,比手機重的東西也是能不帶就不帶,根本是軟爛的小女生呢。
「對了對了,所以依子從來沒碰過任何讓妳覺得『男生真的是笨蛋』的事情嗎?」
我不抱期待地姑且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