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媛的報告
1
《千葉美國的故事 之1》
分明是暑假,卻因為田徑社的經理工作一直忙到傍晚。到了公寓門口,我感覺全身發燙,真想儘快地沖個澡。
將掌心放在光滑的靜脈辨識裝置上,隨著嗶的一聲文字盤變為綠色,門鎖喀嚓地打開了。我知道教授用這種裝置作為研究監視器的用意,也就是表示,這個屋子裡沒有住著不具有肉體的東西。
「我回來了。」我打開門說道,說完後才想到,「──啊,教授好像出差去了。」
代替他回答我的是背後關門的金屬聲。
我發現郵筒有一個大信封,將它取了出來,相當重呢,裡面似乎裝了很厚的文件。我藉著夕陽餘暉確認信封上的寄件人,是片倉媛──前些日子曾聯絡過說想和教授見面的女生。
──這個,該不會是……!
我脫掉皮鞋,走向客廳,──感到有些在意,於是又走回去將皮鞋排好,再次焦急地走向客廳。
──該不會是、該不會是……之前說的報告?
她在電話中說,將某個魔像怪的精神移轉到「卵」上的實驗成功了,那種實驗恐怕連教授也沒做過,更何況,我以為除了教授外沒有其他人研究操形學,所以聽到的時候一直不敢相信。
可是,寄了這麼厚的東西過來,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騙人的吧?
「啊!」
──打開了……
因為太興奮,擅自就打開了,有沒有關係呢?……應該沒關係吧,因為我也有「責任」──拯救美鄉的「責任」。
確認過裡面後,如同我猜想的果然是報告。
在告知教授之前,我想先跟須彌說這件事,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說不定能夠救美鄉。
拿著手機的手,因為興奮而顫抖,勉強操作好放到耳邊,心臟噗通噗通亂跳,我一邊聽著撥號聲,一邊對於自己是否能好好說話而感到不安。
「啊,須彌嗎?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好像是真的!我剛才回家後,報告──」
「……現在無法接聽您的電話,請在嗶聲後……」
嗶。
電話好像是在嘲笑我的興奮般,傳來不具感情的機械女聲。
我瞬間清醒過來。
「我在做什麼啊?自己一個人這麼興奮,……真是個傻瓜。」
我放眼看去──被染成暗紅色的客廳相當寬敞,應該早已看習慣了,現在看起來卻寬敞到幾乎無法承受,有種逐漸拉長的感覺,電視跟茶几開始扭曲……
信封跟手機都掉到地板,我當場崩潰。
「不是都一樣嗎?救不救她,反正結果都一樣……」
「沒那回事,我──要救美鄉,也想救須彌,我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我才不會寂寞呢。
我趴在地毯上慢慢地爬到茶几,拿起放在上面的空調遙控按下開關,被冷氣包圍住的我,慢慢恢復了平靜。
──對了,既然電話行不通,乾脆寫E-mail,用文字的話,不就可以冷靜傳達了嗎?
「須彌,我今天收到上次跟你提過那個叫媛的女生寄來的信,我想那一定是關於精神移轉的報告,我是個傻瓜,那麼高深的操形學報告我想我大概看不懂,方便的話,可以請你過來這裡看嗎?說不定會有可以將美鄉從鑽石救出來的線索……快點來。」
我把「……快點來」刪了後,寄了出去。
2
今天早上我跟平常一樣起了個大早到學校,從事務室借出鑰匙打開化學實驗室,坐在實驗桌旁的圓椅,拿下眼鏡,做個深呼吸讓心跳舒緩下來。
雖說是暑假,因為社團活動、暑期輔導等來學校的學生卻不在少數,我所以早起,除了不想遇到其他學生外,也為了想在溫度還沒上升前來到學校,這時候可以感受到從學校的牆壁、地板傳來的冷空氣,而且只有蟬和麻雀的叫聲,四周一片寧靜,是段可以放鬆心情的時光。
我繼續擔任片倉媛學妹──雖然方法很迂迴,但總之是告訴我魔像怪存在的天才學妹──的助手。比她更早到這間實驗室,讓稍微混雜藥品味的房間空氣流通一下,然後一邊念書一邊等她來,這變成我暑假每天的例行公事。
我對乾琴子同學──進入暑假前,我們互相表白心意,然後得到人的肉體的魔像怪少女──說過:「我想成為妳的所有物,將心門用只有妳的基因才打得開的鎖鎖上,如果妳希望的話,我不會再到班上上課,也會退出化學社。」不跟乾以外的人特別是女人有所牽連,將心關得更緊,我做出這樣的承諾,因為她跟我「一樣」嫉妒心很強,為了讓她安心,於是我說了那些話。
不過乾允許我跟佐藤唯學姊──雖然舉止輕浮,但很可靠,經由我而得以復活的魔像怪──以及媛、周防老師保持來往。
「我不想奪走塔摩先生喜歡的東西,不跟小媛見面的話,你就不能繼續學有關魔像怪的事了吧?那可不行,而且小媛是我的恩人,怎麼可以和她斷絕來往。」
跟唯是三個人一起吃飯的關係,而周防老師是老師,所以她說沒關係。
「可是,那時候小媛的演技,感覺好像太有感情了,那真的是演技嗎?我搞不懂她真正的心意……」
但她還是有些不安地這麼咕噥著。
同樣地,我也懷有另一種的不安,那就是在知道魔像怪的存在後,認識的人增加了。曾經想在往後的人生中,遠離人群過活的我,竟然變成這樣,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我絕對沒有「因為害怕他人,所以想拿乾的嫉妒心為藉口,再度斷絕人際關係」的想法,跟她們之間的關係,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切斷的,相反地,我擔心的是能不能好好維持那樣的關係?能不能順利溝通?
順帶一提,塔摩先生這個綽號是起因於跟我的本名──森田友二──同姓的藝人而來的,是國中時的綽號,所以到了高二的現在,只有乾會這麼叫我,……另外,我曾經聽那個藝人說過,他的「興趣是妄想」,那雖然不是我的興趣,不過我也經常在妄想,這也是我們的共通點吧……這是題外話啦。
「早安,學長。」
「早──」我將眼鏡戴好,「──安。」
媛來到了實驗室,即使是這種時候互相打聲招呼,我也感覺到自己語氣是這麼的生硬。
「你今天也很早呢,我是低血壓,所以總是要小樹叫醒我。」
「……喔,嗯。」
「學長住在書店附近不會很不方便嗎?」
「唔,算是啦……」
怎、怎麼辦?沒辦法好好應對……
媛從裡面將門鎖上,那樣的話,經過走廊的學生應該就察覺不到裡頭有人,她似乎也很不擅長面對人。
她靜靜地拿出文具,開始用功──才怪。
「……學長,不好意思,我還是很睏,我要躺一下。」
她從房間角落拿出平常我接受小樹按摩時用的長坐墊鋪在講桌,將眼鏡放進眼鏡盒,便在上面躺下。
──暑假開始後,媛的樣子就怪怪的。
就像這樣,顯得很沒有精神。
如果跟她哥哥照學長在一起時屬於「高」,進行和操形學有關的講授時是「中」的話,那麼最近很明顯地是持續處於「低」的狀態,原本就惺忪下垂的眼睛更是充滿睡意,看起來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當然也就沒有幫我上課,對她而言,那確實應該很費體力吧,取而代之的,她交給我赤石或火教授寫的專業書《操形學概論》,我開始研讀起來。
幾天前。
「媛,妳最近好像很沒有精神,怎麼了?是因為照學長開始暑期輔導,沒時間陪妳嗎?」
我擔心地問她,她便娓娓地訴說著自己所以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不好意思,學長,讓你擔心了,我想跟哥哥──不對,家兄沒有關係,……我自己也沒辦法清楚地分析,如果用感覺來形容的話,就好像……變得空盪盪的,有種心被掏空的感覺,那片空白,就算跟哥哥──家兄在一起,也沒辦法填補。」
「妳就直接說哥哥沒關係。」
「我想大概是因為失去了操形學的目標吧,將琴子學姊成功轉換到『卵』上,已經無事可做了。跟哈爾摩尼亞的魔像怪──琴子學姊認識後,我的操形學研究有了飛快的進展,就操形學的實驗來說,能夠遇到『願望』,本身就很珍貴,更難得的是琴子學姊這個絕佳的研究對象。」
「變得空盪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為了那件事你們花了一年以上的時間在我身上,我想是會有反作用力的。」
「當初設計學長,讓你產生『願望』的時候,好像也有什麼東西在我的內心騷動,我逼迫學長的時候,本來應該是演戲,演到一半卻有種自己從沒有過的感覺……我沒有那麼心慌意亂過,明明不是演員卻流出淚來……學長,那到底是什麼呢?你知道嗎?」
乾所擔心的事,媛自己似乎並不明白。如果跟她說:「那不是演技,是真正的心意……」對事情沒有什麼幫助,我煩惱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啊,對不起,學長明明是被害者,我還問你這種事……可是,總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靜不下來,想著不要再深究下去,就不知不覺又睏了起來……」
「這樣啊……我想應該是身體或頭腦想要休息吧?」
「……也許是這樣吧,不過,我怕如果再找不到操形學的目標,就會一直這樣無法填補空白,一直空虛下去……學長,還是不能讓唯當我的研究對象嗎?身邊的魔像怪就只有她了。」
「那個……還是不行。」
我身為製造者,無論如何都無法允許將唯視為實驗或觀察的對象,可是,也不能讓媛一直這樣下去,我將突然閃過腦袋的念頭說了出來。
「妳所做的事,應該跟赤石教授的研究一樣厲害吧?那樣的話,跟教授直接報告這次發生的事如何?說不定可以得到什麼建議?」
「嗯……你說得沒錯。如果告訴我爸爸,循著他購買那些專業書的路徑,說不定可以找到教授,那就試看看吧。」
──現在,她跟教授住的地方取得聯絡,將報告寄了過去,似乎在等對方的回音。
「……嗯,學長。」媛就那樣躺著張開眼睛說道。
「怎麼了?」
「要不要聽音樂盒?聽著音樂總覺得有種安心感。」
「好啊,在書包裡面吧?我可以打開嗎?」
我確認媛點頭之後,從她的書包拿出哈爾摩尼亞的音樂盒,那是只銀製盒型、手掌大小的圓筒式音樂盒,轉動發條打開蓋子後,許多圓形突起的圓筒開始轉動,撥動著梳齒,音樂隨即響了起來。哈爾摩尼亞的音色準確完美又清澄,曲子是乾在國三的合唱比賽時演奏的樂曲所改編的慢板,旋律有些憂傷,卻又令人安心。
聽了一會兒音樂後,媛說道:
「學長,你覺得我像哥──哥哥說的那樣,有個能夠自然溝通的對象比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