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行道樹由綠轉紅的深秋時分的某天午後,有一名少女來到了市區的綜合醫院。
少女貌似國中生的年紀。身著一襲水藍色的連身洋裝,肩上掛著白色的肩包。雙手捧著繁花錦簇的花籃。戴了頂粉桃色帽子顯得煞是清涼的那副身影,猶若姍姍來遲的夏日妖精。
少女在醫院的櫃台辦完手續後,往住院病棟出發。
搭上足以輕鬆載運輪椅病患的大空間電梯,來到了十樓。出電梯後眼前是一小型的休息廳,裡頭可見一扇玻璃門。
門後的空間是專為藝人和社會地位崇高的權貴人士設計的特殊病房。休息廳的天花板上,保全用的監視攝影機不動聲色地捕捉著在廳內進出的人物。
少女深深地壓下帽緣遮住眼睛,走到了玻璃門旁的室內對講機前。
她輸入了櫃台所提供的房號。嘟嚕嚕嚕……對講機響起和電話一樣的答鈴聲,隔了半晌,揚聲器終於傳來人聲。
『喂,我是帝野。』
那是一個低沉、但又不失溫柔的男性嗓音。
入院患者的名字叫帝野熊五郎。
他正是貿易版圖拓展到世界各國的大企業──帝野集團的社長。當年年輕時,現已亡故的父親留給他的不過只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但他跑遍了世界各國,和當地的人民交流博取信賴,成功讓那間小公司搖身一變成了跨國大企業。
人們稱他是稀世的教主級社長。
「我以前曾受過熊五郎先生的照顧。今天是來向您探病的。」
『謝謝您不惜舟車勞頓之苦遠迢迢前來探病。方便的話,能請您報上大名嗎?』
少女似乎是太緊張了,一語不發地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會兒。
『……請問是否有什麼困難呢?』
「不、不,沒事。我的名字叫──」
少女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聽到那名字之後,熊五郎或許是試圖從記憶抽絲剝繭,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不久揚聲器的另一頭傳來像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只見自動鎖的玻璃門靜悄悄地打開了。
『……請進。』
少女穿過門,沿著白色牆壁的乾淨走廊往前走。位在走廊盡頭的一00五號房就是熊五郎的病房。
少女敲門等待回應,然後輕輕地打開房門。
房間的陳設宛如飯店的套房般。地板是打磨得亮晶晶的木質地板,入口附近擺設了來客用的小沙發和桌子。
只見一名人物躺在房間中央那張向陽的大床上。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跨國企業家、帝野熊五郎。他不僅是媒體版面的常客,也廣受一般市井小民的愛戴。
病床的四周除了千羽鶴以外,還有不少插滿了花朵的花瓶當擺飾。枕邊的床頭櫃上則放了一隻可愛的卡通豬造型的不倒翁。
剛才櫃台的護士就曾告知少女熊五郎收到了堆積如山的禮物。還說醫院為保障安全,花了很大的工夫調查禮物裡面有沒有奇怪的東西。因此少女也不例外地被要求拿出身份證證明身份。
病榻上的人物坐起上半身,露出啞然無言的表情怔望著來訪者。
他四肢骨瘦如柴,臉頰兩邊的肌肉塌陷。明明年紀才五十出頭左右,卻白髮蒼蒼。
熊五郎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端詳了少女的面孔。
「這是我送的禮物。」
少女一如要緩和緊張的氣氛般擠出笑臉,遞出了特地準備的花束。
「我可以幫您裝飾起來嗎?」
「當、當然……謝謝妳。那邊的窗旁還有空位。」
少女拿出了放在花籃裡的花瓶放在窗邊的架上。
這段期間,病榻上的熊五郎始終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注視著前來探病的少女。
「莫非妳是我的……妳真的是……」
「是的。──我就是熊五郎父親大人的女兒。」
「不會有錯……妳那張臉……是我的女兒沒錯……我不可能會認錯心愛的女兒長什麼樣子……」
熊五郎伸長手輕摸少女的臉頰。
「沒想到妳已經長得這麼大……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彷彿跟妳母親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原本以慈祥、懷念的目光端詳著少女的熊五郎,忽然不安似地顯露出了動搖的眼神。
「──妳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生您的氣?為什麼呢?」
「我沒有善盡養育妳的責任。身為父親,卻沒能陪伴妳長大。這麼多年來一直棄女兒於不顧的我……會被怨恨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不,我並沒有恨您。──您也是逼不得已的。畢竟我並不被容許跟熊五郎父親大人一起生活……」
少女是熊五郎之妻‧鹿野子以外的女性所產下的女兒。
昔日一段不被社會所見容的愛情最後形成的結晶。
秘密一旦曝光,熊五郎這個世界級的教主社長馬上就會被捲入醜聞的漩渦。
「妳不用壓抑自己的情緒。不管妳再怎麼恨我,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可是──不管別人有什麼閒言閒語,妳都是我的女兒沒錯。」
熊五郎又一次喚了少女的名字後……父女兩人深情地摟抱在一起。
之後少女坐在床緣,向熊五郎談自己的生活。熊五郎認真地豎耳傾聽,時而露出歡悅的表情,時而向少女投以微笑。
「謝謝,能在臨死前見妳一面,真的太好了。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快別說什麼臨死之前這種話了……父親大人您的人生才正要開始呢。」
「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聽醫生說過我的病情。──這輩子我過得很充實。夢想也實現了。小孩子也都成長得十分優秀。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話雖如此,熊五郎的臉倏地籠罩了一片陰霾。
「怎麼了嗎?父親大人。」
「只不過……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將悟的事。」
聽到這個名字,少女的心臟噗通噗通地加速狂跳。
生來就離散兩地的哥哥的名字。即便是同父異母,仍是少女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哥哥。
「我打算把帝野集團的未來託付給將悟。我只擔心他能不能扮演好領導者的角色。」
「將悟哥哥未來要成為帝野集團的社長嗎?」
「我知道這是個很匆促的決定。畢竟將悟還只是個國中生。而且也得尊重他個人的意願。但──再這樣下去,我實在放心不下帝野集團的將來。」
「放心不下……公司裡發生了什麼棘手的問題嗎?」
「帝野集團發展得太過龐大、握有太過強大的力量了。有些為了滿足個人私慾的鼠輩在打集團的主意。──令人遺憾的是,就連集團裡面也能見到這一類的鼠輩在橫行。」
權利鬥爭──少女的腦海裡浮現了這樣的字眼。雖然公司內部的情況少女不是很清楚,不過帝野集團社長這個頭銜聽起來似乎比不中用的政治家更有影響力。
「萬一被自私自利的人當上社長,很有可能會使許多集團員工蒙受不幸。」
「所以父親大人才會那麼殷切希望您最信賴的哥哥當上社長囉。」
「現在的將悟當然還沒有那個能力。假如他願意繼承社長的職位,他必須先接受相對的特訓。那會是一場十分嚴苛的特訓。除非他能通過考驗、並且獲得公司人員的認同,否則我無法輕易將集團託付給他。」
熊五郎眼睛半闔。原本看起來宛如風中殘燭的眼睛綻放出了嚴峻的光芒。始料未及的眼神令少女不禁感到畏縮。
熊五郎體內那股身為企業家的能量並未因臥病在床而枯竭。
「沒問題的!哥哥他一定能回應父親大人的期待!」
「說得也是。──我希望將悟國中一畢業馬上投入特訓。通過考驗後把他編入到深流院學園。」
「您是說有很多財政界名流的子弟就讀的那所學校嗎?」
「那裡也是我的母校喔。我希望將悟能在那尋得他生涯的伴侶。」
「生涯的伴侶……您要他尋找結婚對象嗎?可是為什麼……?」
「別看我表面上這麼風光,其實社長可是一種很孤獨的存在。剛才我也說過,就連社內也有覬覦權利的鼠輩。敵人隨時都環伺在自己的身邊。」
「假如將悟哥哥未來當上了社長,他也會面臨到許多敵人……」
「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將悟可以邂逅到一個願意打從心底支持他,以免他被那種孤立無援的孤獨擊潰,又肯和他廝守終生的女性的原因了。我也是因為有鹿野子支持我的心靈,才能撐到這個地步的。──與真心相愛的女性邂逅,勢必能讓他有突破性的成長。」
聞言,少女不禁心兒怦怦跳。
和哥哥廝守終生的人……
「我相信──哥哥他一定能遇到能由衷互相信賴的對象的。」
「是啊。──這件事妳要保密喔。就當是只屬於我們兩個的秘密吧。」
熊五郎伸出食指湊在唇上向少女面露微笑,要她一同保有秘密。
「那當然了!」少女用力點頭答應。
「坦白說,我應該分多一點愛給妳以及妳的母親的……這些年我真的虧欠妳們母女倆太多了。」
「……不會的。有您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