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Standalone-
悲慘的新聞今天依然在電視上演。
某人殺了某人,說穿了就是有人死去。
但我不知道是誰殺了誰。許許多多不知名的人在世界各處殺人或慘遭殺害。
怨恨所導致的殺害。因貧困所引發的殺害。或者理由根本無關緊要。
人類似乎有可能被各種東西給殺死,並不單侷限於刀子手槍炸彈地雷這一類危險的致命物品。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各地都在發生。
於是,我撐過今天活下來了。
大人總是愛把「這個年代的小孩」當作開場白掛在嘴邊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既然這樣那我們來交換啊?我總是這麼心想。反正你們是優秀的精英,跟我們這群扶不起的阿斗不一樣對吧?
不過我只是光想,並沒有說出來。
這個日常生活是搏命的戰場,我不過是沒有被分配到防彈背心和防護面具的其中一名步兵,但今天我還是苟延殘喘下來了。
可是我已經快撐不下去了,隨時都有可能不支倒地。
靈魂已開始壞死。
黃色的膿湯從化膿的傷口汨汨流出。
儘管如此,還是有人在後面吆喝著逼我前進。
這教我還能怎麼辦?
如果棄械逃亡,我八成會被當成逃兵飽受譴責,進而在觀眾的面前被公開處刑吧。
這不是什麼比喻。在社會的立場上我一定難逃被「處刑」。
所以我得保住一口氣繼續存活下去。
因為這兒是戰場。
我拖著腐爛的瘸腿不停扣下機關槍的扳機。我不知道終點在哪。
也不知道存活到哪個階段才能獲得解放。
難道我一生到死都得這樣子下去?這意思也就是說,只要讓心麻痺到即使殺了人也不會有罪惡感,就能變成大人嗎?
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你想變成那樣嗎?」即使這樣問我我也不太清楚答案。
不過,我差不多麻痺一半了。
壹 歡迎來到熟悉的惡夢〜Black Sabbatb~
--於是少女在惡夢中甦醒。
少女搭乘在一艘船上。或者是被逼上船的?
這是艘一開始就知道必沉無疑的船。
這船從最初就被設計成必然會沉沒的結構,少女對此也心知肚明。
一如過去的鐵達尼號。
構造上註定必沉的方舟裡,水泄不通地擠滿了人。這群人面無表情……是沒有靈魂的空殼。
浪濤是烏黑色,看不見大海的底部。世界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中。隨波漂浮在汪洋中的那艘船還有希望可言嗎?
少女銀色的頭髮隨風擺盪。口腔裡因為海風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少女面色凝重。
令人與喪服產生聯想的黑色連身洋裝。黑色的膝上襪配上亮皮材質的黑色圓頭鞋。雖然整體上是短髮的造型,但唯有左邊的一部份是留長並綁成麻花辮。上頭繫了一條闇色的緞帶。
毫無預警地,抑或預定和諧地,在少女的面前有另一名少女出現了。(註:預定和諧又名單子論,是萊布尼茲所提出的學說,他認為世界萬物全都是一個個的單子,各個單子之間的關係早由上帝做好了協調。)
是一名留著一頭紅髮很適合惡魔微笑的少女。頭上披蓋著特徵為看似尖角又似動物耳朵的突起物的頭套。身上穿的是蘇格蘭格紋的連帽外套和短褲。
紅髮的少女唐突地開口了。
「欸,妳覺得被迫搭上一開始就曉得必沉的船隻的人類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銀髮少女只是默默瞪視紅髮少女沒有作答。
紅髮少女笑得很審慎。大概是因為銀髮少女的沉默遠勝千言萬語的雄辯道出了答案來的關係吧。
不,答案應該準備了不只一個才對。
但是……
紅髮少女說出謎題的正確答案。
「就是把其他的乘客推下海啊。就為了讓自己能多活多久算多久喔。」
語畢,她捧腹大笑。一如好笑得不得了一樣。
銀髮少女心想。
就這樣,最後沒有半個人得救。
因為船終究還是逃不了沉沒的命運。
「妳很清楚嘛,九。」
紅髮少女稱銀髮少女為九。
「妳想要我怎麼做,一二三。」
九稱紅髮少女為一二三。然後彷彿覺得無聊透頂似地望向遼闊的大海。黑色的大海和黑暗的天空混淆在一起,分不出兩者的交界在哪。
這幅景象宛如默示錄中的世界末日。
「妳過去一直都在幫助人類。也不想想自己是惡魔。」
一二三稍微壓低尖銳的聲音說道。那個聲音就好比爆開前的玉米花。
九面露厭煩的表情長聲嘆息。
「妳管不著吧。」
「惡魔是不容許幫助人類的。」
一二三以開導小孩般的語氣說道。
這話題九全然提不起興趣。
「看妳好像什麼也不懂,我就好心告訴妳吧。」
「告訴我什麼?」
「惡魔是被神脅迫扮演『惡』所誕生的存在。」
「所以說呢?」
「為了將神才是獨一無二絕對的『善』的觀念灌輸給人,神不能沒有『惡』。我們只不過是為了彰顯『善』者為『善』才被孕育出來的存在啊。」
「那又怎樣?」
九瞅了自己的腳底一眼。可以看見黑色亮皮的圓頭鞋。
「我唯一的感想,就是妳也一樣是個可悲的傢伙。很抱歉,神和人類的規則我都不打算服從。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過是這樣罷了。」
九揚起頭,冷冷地瞪了一二三。
「我得請妳配合我的規則了。」
一二三如此說道後笑得更開了。用喉嚨的深處笑出了「咯、咯」的聲響。
「妳的使魔和女人都在我手上。也就是所謂的人質。」
九聽到這句話不禁眉頭深鎖。
但隨即小聲喃喃說:「又不關我的事。」
經過十五、六秒,約等同於國中男生一00公尺短跑的平均時間的空白後,九又再一次嘆息。那是一聲彷彿連同靈魂也要隨之一起吐出般的長嘆。
「……妳想要我怎麼辦?」
「能夠長話短說真的太好了。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複雜。現在我的城堡裡抓進了一群人類。」
「一群人類……?」
九原封不動地重複。
「對。我要妳去救那些人類,那就是遊戲的規則。很簡單吧?」
「如果我拒絕呢?」
九雙手抱胸問道。
「妳不會拒絕的。因為我都替妳安排到這種地步了。妳只要照妳平常的樣子,情非所願地拯救人類即可。」
一二三笑得合不攏嘴。
「我不記得我有拯救過人類。」
九不改凝重的表情氣憤地宣稱。
「死鴨子嘴硬的樣子好可愛喔。這叫傲嬌對吧?快點撒嬌給我看一下嘛。」
九左右搖了搖頭。左側的麻花辮和黑色緞帶隨之緩緩搖晃。
「……做這種事又能怎樣?無聊。」
「我不是有說過嗎?被迫搭上明知會沉沒的船的人類,為了讓自己能活命還是會做無謂的掙扎。我這就讓妳見識一下。然後妳好好認清吧。過去妳所拯救的人類是有多麼的醜惡。」
「用不著去管人類。反正他們自己會滅亡。」
「我是在配合妳耶?」
一二三舔了一下嘴唇。
「到頭來,要不是妳妨礙我訂下的契約,可能也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吧。從這點來看,有五個人類的性命因為妳的關係受到了威脅。妳不覺得必須責任嗎?」
「哼。」
九輕聲用鼻子發出悶哼。
「如果妳不能成功救出那五個人類,很遺憾我只好讓兩名人質從這世上消失了。總得有個動機讓妳認真進行遊戲才行嘛。」
面對笑得猙獰的一二三,九貌似不快地嗤之以鼻。
「妳還真無聊哪。」
「惡魔喜歡的不外乎是無謂、不合理的事物啊。」
「這句話妳去跟我家的烏鴉說啊。只不過他應該會告訴妳那根本是十足人類風格的行為吧。」
九的回答令一二三微露慍色。
同時,九鬆開了抱在一起的雙手。然後--
「好吧,我答應妳。」
九亮出匕首和羊皮紙。
匕首在這片黑暗中依然閃耀著清澈的冷光。
「……妳這是想幹嘛?」
一二三蹙起眉頭。像是真的搞不懂九的意圖一樣腦帶往右邊傾。頭套的突起輕柔地倒向右邊。紅色的頭髮也輕輕地搖動了起來。
「當然是契約呀。」
九翹起嘴角說道。
「這是惡魔的契約。好歹我是惡魔哪。」
她用小巧的掌心旋轉匕首一圈把玩。
「妳的願望是希望我參加一個啥鬼遊戲的。好,那我實現妳的願望吧。代價就是妳的靈魂。不難理解吧?」
「…………」
一二三牢牢地把嘴抿成了一直線。
「怎麼?害怕了嗎?還是說妳有笨到連我說的意思都聽不懂嗎?」
九揚起下巴帶著挑釁意味瞥了一二三一眼。麻花辮和黑色緞帶晃動了起來。
「…………」
一二三沉默不語地把雙手伸進連帽外套的口袋,就像要護住自己的腹部似的。
「怎麼了?這是一場遊戲。妳就下地獄受苦去吧。然後別再讓我看到妳那張嘴臉。」
九將炯炯有神的眼睛對準一二三。
一二三定睛凝視著九。一時之間打不定主意,然後高高翹起了嘴角。
她睜大眼睛,咯咯地啞然失笑。那是一張嗜虐的笑臉。有如在看著一條魚仰天翻肚慢慢溺死。
笑聲變得愈來愈洪亮。幾乎響徹黑暗的天空。
「…………好啊。有趣。九,妳這傢伙真有意思。」
一二三從口袋抽出手,一鼓作氣將臉湊向九。
兩人的臉僅相隔了約一面匕首刀鋒的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一二三像是竊竊私語地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