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Prologue
看來難以解決的事會接踵不斷。
至少瑟希莉此刻的感受是如此。
「路克視力惡化是『魔劍精製』所付出的代價。」
由於剛才還在寒風肆虐的屋外全裸，瑟希莉四肢僵硬，渾身不停發出輕微顫抖。現在就連要穿上長褲、上衣都非常困難。
背後的莉紗繼續說道：
「『魔劍精製』需要我的『肉體』與路克的『魂魄』。在此之前我們都儘量利用小技巧，將付出的代價壓到最低限度。然而影響還是會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火山所經歷的事件終於讓路克完全看不見了。雖說據他所言，那不叫徹底的失明，而是重度的弱視。」
這裡是熔爐工坊的工匠們所建立的更衣所。從未打地基的草率工法可以迅速明白，這只是一間臨時搭造的建築物。
瑟希莉拋下路克獨自走出溫泉治療浴場，來到此處與莉紗碰面。不知是從哪兒聽說瑟希莉會來到這兒，或是莉紗自行揣測出這點，反正瑟希莉根本沒問就直接跟莉紗討論起來。
「不只是視力──壽命也會一同縮短。」
莉紗口氣平淡地道出真相。
「路克曾警告我，叫我絕對不可以告訴妳。」
至於這麼做的理由不用想也知道，路克那傢伙的頑固瑟希莉再清楚不過了。
今天如果換成瑟希莉站在他的立場，或許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吧。
雖說那種事只能想像而已。
「……沒有補救的方法了嗎？」
瑟希莉邊穿上靴子邊問。
「能把他失去的事物多少搶救一些回來。」
「…………」
「不……抱歉，我問了很殘酷的問題。」
如果真有方法，現場的氣氛就不會如此凝重了。
「話說回來，都到了這個時候路克還想隱瞞視力的事嗎？」
「因為他是個笨蛋。」
瑟希莉回過頭，只見莉紗不滿地嘟起嘴。
一點也不錯──瑟希莉忍不住鬆弛嘴角。明明是遲早會穿幫的事，他卻還想隱瞞到最後一刻。路克努力不讓周遭的人──假使這不算自戀的話，瑟希莉很想說他努力不讓自己──一同背負這件殘酷的事。他真是一個不擅長說謊的男人啊。
──但我喜歡的就是他這一點。
也就是因為喜歡他，瑟希莉如今才會感覺胸口彷彿被撕裂般疼痛。
「瑟希莉小姐希望我怎麼做？我想知道這點。」
「…………」
「我，雖然沒什麼資格說大話，但身為路克的徒弟還是很想為他做點事。」
這時瑟希莉剛好換完衣服，轉過身重新面對莉紗。
莉紗正以祈禱般的表情抬頭望著瑟希莉。
這位嬌小的少女身上穿著被煤灰污染的工作服。原本及腰的金髮也因『魔劍精製』的代價而縮短到肩膀附近。此外，一雙眸子還在她那袖珍的臉孔上睜得好大。
她隻身支撐著師父，做為路克‧恩斯華滋的徒弟，就好像是他唯一的家人。
「請吩咐吧，我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
「決心？」
「是的。我已經多方面考慮過了，希望能配合路克的決心一起努力。」
莉紗這番話非常沉重，不是隨便聽聽就可以帶過的。
不，就算她的態度沒那麼審慎也一樣。
「或許我太鑽牛角尖了……路克腦中只想著自己該完成的使命。因為那個決心而按捺住其他許多事物──」
「等等，莉紗，請妳不要告訴其他人。」
莉紗的話被瑟希莉打斷後，對瑟希莉點點頭。
「放心，我明白的。」
老實說她很想現在就衝回路克身邊，將他的謊言一股腦拆穿。
接著將自己的思念一口氣傾洩而出。
這麼做的確很簡單，如果是以前的瑟希莉也會選擇這種做法。但她已經認識路克快一年了。光是乘著一股氣與他正面衝突，絕對無法打破他的頑固性子。這點就算不必莉紗提醒瑟希莉也明白。
路克的現狀、下定決心的意義，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感情。
假使少了與他相當的意志力與覺悟，瑟希莉的言語根本無法傳達給路克。
──我的腦袋儘管不好。 （插圖1，跨頁，原文P16-17）
但就是因為不好所以得多動腦。
「我會好好思考的。」
帝政同盟國的事、霍爾凡尼爾的事、都市的事，還有──亞里亞的事。
困難接踵而至，但瑟希莉並沒有軟弱到會因此屈膝投降。
「我相信妳。」
莉紗深深低下頭。
「路克的事就萬分拜託了。」
嗯──瑟希莉邊點頭邊露出淺淺的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莉紗好像那個。」
「？ 哪個呢？」
「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不過妳簡直就像路克的老媽。」
「……耶──」
完全出乎預料的評語讓莉紗鼓起臉頰。
表情輕鬆許多的瑟希莉突然「啊」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
「這是之前向妳借的直刀。」
那也是路克不久之前完成的作品。在前去火山尋找行蹤不明的路克與尤英時，莉紗將這把直刀借給瑟希莉。由於事情告一段落後大家都太忙了，所以瑟希莉就忘了歸還。
莉紗輕輕以食指抵住嘴唇。
「不要告訴路克。請妳再保管一陣子吧。」
「可是……」
「請瑟希莉小姐自己親手還給他。」
自己親手──那也意味著下次與路克相見時，
就是兩人的決心終於要正面遭遇的一刻。
瑟希莉理解後用力地點點頭。
「那路克的事就拜託妳了。」
「沒問題。」
交談在此結束，瑟希莉粗暴地拭去臉上的淚痕，離開更衣所。
結果，她根本沒有泡到溫泉。
在臨近冬季尾聲時侵襲獨立交易市的那場地震。
對於忙著復興與帝政同盟國交戰所留下的傷害的市民們而言，地震的確讓人更加疲憊了。瀕臨崩潰的戰鬥雖然讓市民們團結一心攜手重建，但緊接而來的卻是另一場天災。人們的肉體與精神都面臨了嚴峻的考驗，會想就此放棄也是很自然的反應。
與軍國締結同盟關係後，都市再度為重建工作動了起來。但如今已少了之前的活力，街道的修復進度也變得遲緩許多。
自從地震發生後，獨立交易市便陷入了極度不安定的狀態──
時序很快就要進入春天。
第25-1話 女性們 Episode LuCy
1
「母親大人，那個，我有件事想請教妳。」
「怎麼了？突然這麼慎重。」
「呃……應該說是想向前輩請教，如、如果可以提供我做參考的話……」
「瑟希莉？到底是什麼事？妳就直說了吧。」
「請、請告訴我母親大人跟父親大人當初在一起的情況！」
這是發生在餐桌上的事。
由於之前帝政同盟國的襲擊導致坎貝爾家失去了住所，如今只能棲身於暫時設置在七號街的棚屋。臨時搭造的這棟房子非常簡陋，因地震造成的損害也很明顯。最好的證據就是內部四處都可窺見緊急修繕的接縫痕跡。即使沒有地震的影響風依然會從縫隙灌入屋內，大家只好在家居服上多一件外套禦寒。
晚餐時，四方形的餐桌四邊被四腳椅所佔據。瑟希莉的對面是母親露西‧坎貝爾，坐在右斜前方的女僕菲歐‧艾金斯則分別從鍋裡舀出三人份的湯。剩下的一個位子目前沒人坐。
最近能三人一起吃晚飯可說是機會難得。瑟希莉每天忙於自衛騎士團的工作與都市復興工程，回到家都已經非常晚了，所以幾乎只能自己一個人用餐。結果今天她卻很難得地可以早點回家。
一想到可能只有這個機會了，瑟希莉立刻向母親請益。
「怎麼突然問這個……」
露西因女兒冷不防提出的要求而訝異地歪著腦袋。
她是一位紅眼珠、紅髮的婦人。纖瘦的身軀就像樹枝般弱不禁風，事實上，自從伴侶過世後她便經常臥病在床，然而與外表不同的是，露西的個性十分嚴格，可說是位外圓內方的女性。這位婦人光是眉心皺起表情感覺就像要斥責別人了，瑟希莉也反射性地縮了回去。這種自幼養成的習性瑟希莉到現在還是改不掉。
大家從以前就說瑟希莉的外貌像母親，個性像父親，但這位女兒本人卻一點也不認同。
「其、其實，我是想參考母親大人跟父親大人認識到結婚的經過……」
什麼什麼──菲歐插進了這對母女的對話。那位女僕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太詭異了，八成跟路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一頭棕髮全部朝後綁加上樸素的圍裙式洋裝。艾金斯家代代都擔任坎貝爾家的佣人，而菲歐‧艾金斯正是這個家族的後裔。儘管身為佣人，但菲歐的年紀比瑟希莉大上一輪，再加上她那豪邁不拘的個性，跟瑟希莉的相處模式感覺就像姊妹一樣。
聽了菲歐提出的那個名字，露西的臉龐頓時從嚴肅轉為笑意。
「跟那位路克先生？原來是這樣啊，瑟希莉。」
「啊，不是啦……」
瑟希莉支吾起來。要說兩人關係匪淺其實也沒錯，但她不知該怎麼說明才好。
正當她詞窮時，露西與菲歐自顧自愉快地討論起來。
「沒多久之前曾遇見過一次，看起來是位很堅毅的男子漢呢。」
「不過他那次好像故意裝乖啊。」
「這種情況不可以用那個方式來形容，應該說他是位好青年吧。」
「唔──就我看那傢伙是個很難相處的偏執狂，而且又很少開口講話。」
「妳又來了，這樣批評人很沒禮貌。」
「嘿嘿，抱歉抱歉。」
露西以手抵著臉頰，輕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