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說，因為飛碟被擊落而喪命的有兩個人。」
玻璃這麼說。
我一句話也沒有插嘴地聽完了這個漫長的故事。
至於結局，也就是最後的結論，犯了個小錯誤，我大吃一驚，感到有些錯愕。「……不對、不對。」我以手背拭著淚水這麼反駁她。
「妳算錯了吧，怎麼數都不是『兩個人』啊。」
我盡可能仔細回想故事內容，先是豎起食指，接著是中指，然後是大拇指，用不著數也知道是三個。之前，在故事裡出現的死亡人數算來算去都是三個人，滔滔不絕地說到故事的最後，居然犯下這樣的錯誤，未免也太粗心了。
當我這麼心想的時候。
「沒有錯，結局就是這樣。」
玻璃扯著我的無名指將它豎了起來，「然後是這樣。」接著把食指、中指以及顫抖著翹了起來的小指頭用她的手全部握住。
只有大拇指和無名指這兩根指頭豎了起來，單憑自己的力量無法維持的不自然形狀，意味著不明的怪異手勢。
這是什麼意思？我忍不住直盯著自己的手瞧。手指似乎快抽筋了，但是不管我怎麼認真地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無名指意味著那個人喪命，那豈不是和飛碟一點關係也沒有嗎？
孤伶伶豎了起來的大拇指與無名指──玻璃表示這是實際失去性命的人數，是因飛碟遭到擊落而導致死亡的人數。她在說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情形。
我實在摸不著頭緒。
這「兩個人」指的究竟是哪兩個人。
１
有一股勢力主張打開窗戶。
密閉的空間裡，浮游的細菌與病毒充斥在空氣中，氧氣濃度也過低，最好是讓室內保持通風狀態。
這種說法確實有理。
然而，也有一股勢力主張不能打開窗戶。
好不容易落到地面的細菌與病毒又會飄散到空氣裡，況且一般住家根本不需要在意氧氣濃度是不是過低這種問題，所以最好別打開窗戶，保持室內的溼度。
這麼說也言之成理。
究竟要開窗，還是不開窗。
這麼點小事我遲遲無法決定，（要不要開窗……哪一個才是正確的抉擇!?）手扶著冰冷的窗框煩惱了長達一分鐘之久。追根究柢，這兩股勢力同樣是來自保健節目的說法。
夜晚的漆黑穿透窗戶玻璃，玻璃上映照出我眉頭緊蹙的臉。神情很嚴肅，狀況卻很愚蠢，這種事情我自己也很清楚，不過我就是忍不住煩惱。此時的我連這樣的小事都認為是重大的命運交叉點。
我希望房間能灌入新鮮的空氣，可是我絕對不要感冒。光是從字面上想像流行性感冒這幾個字，就叫我的白血球不寒而慄，況且寒冬也是諾羅或輪狀這些恐怖病毒盛行的季節。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現在的我絕對不能受到這些病毒感染。
至於原因嘛，因為已經是師走的月份（陰曆十二月）了。
身為高中三年級生的我在年初需要參加大學入學考試。
我的目標是縣內最難考上的國立大學，依照過去模擬考的成績推算，考上的機率應該過半，不過仍然不能掉以輕心。從現在到正式上考場，最後這個階段能衝刺到什麼程度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萬一因為生病而臥病在床，這場考試也就完了。
我沒有報考其他學校的打算，一方面是因為經濟狀況，更重要的是我有個不想進入其他大學就讀的重要理由。如果這次落榜，我決定當一年的重考生，再報考同一所大學。如果還是考不上就再重考一年，同時兼差打工……哎呀。
不能思考落榜的情形，剛才那些想法不算數，重來重來。
我會順利考上，而且是「我考上了！」，特地用過去式表現。我用力拍了下臉頰，提振自己的士氣。我下定決心了。準備好了沒？衝啊白血球，用最強勁的力道築起免疫力的高牆！
「喝啊！」
我以磅礡的氣勢一鼓作氣打開窗戶。
窗戶一開，夜晚的冰冷空氣瞬間往臉上襲來，讓人身心舒暢，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從二樓窗邊往外探了出去。
靜謐的微風帶著剛放晴的水氣，被暖氣烘得火熱的臉頰頓時變得涼爽。我深深吸入冰涼的空氣，讓新鮮氧氣大量進入體內。吐出混濁的乳白色氣息後，彷彿連疲憊也從身體裡面吐了出去。
房間裡愈來愈寒冷，不過現在打開窗戶確實是正確的選擇。沐浴在舒適的冷空氣中，我轉動著肩膀，發出啪嚓啪嚓的清脆聲響。今天晚上似乎還能繼續用功下去。
人類說不定意外單純，不管再怎麼疲累，只要有新鮮空氣就能像這樣徹底清醒過來。
抬頭一瞧，今晚頭頂上是一片近在眼前的星空。偌大的宇宙裡，閃耀著強烈光芒的星辰紛紛主張自己的存在，其中我至少還認得出獵戶座這個星座。
我高高舉起握拳的雙手，用力伸了個懶腰，最後再深呼吸。窗戶沒有關上，我輕輕搓著臉，回到書桌前面。不停轉動手中的自動鉛筆，筆記本也沒有攤開，腦中盡是想像著自己用功讀書的模樣、在考場解題無往不利的模樣、考上後樂不可支的模樣。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吧！其實也不是這樣，聽說發揮想像力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腦中想像的情形最後會變成現實！」導師曾經這麼說過。
那是上週班會時候的事，一開始是考前的心理準備和健康管理這些陳腔濫調的講師開講，後來不知不覺話題愈扯愈遠。
「所以不能想像失敗的未來！現在大家需要的是盡量想像自己考上第一志願的模樣！而且要盡可能具體想像自己考上的情形！好，放榜的日子到了！你們各自找著自己的准考證號碼……榜單上面……找到了！好，碰！讓自己的情緒爆發！相信想像一定能夠成真！」
「所以不需要為了保險起見報考其他學校嗎？」某位同學問，「還是得考。」導師搖頭，一臉嚴肅地說。
像是自我啟發、改變自我、某某行為可以變成有錢人、受人喜愛、獲得成功、變得幸福、世界和平、個子變高、白飯也變得美味！等等，我們班的導師最喜歡這類的話題了。
光是這個學年度，我們或是在落地處開花，或是鼓起被討厭的勇氣，或是靠著整理魔法怦然心動，冥想、斷食，還有嘗試各種莫名其妙的最新方法。「那傢伙是利用我們做人體實驗嗎？」甚至冒出這樣的說法，對導師的興致感到害怕的同學不在少數。
不過，「人體實驗？好啊！儘管來吧！」這就是我抱持的態度。隨著大考時間逼近，最低錄取分數這個詞變得現實的現在，任何方法我都歡迎。實驗也好，求神拜佛也罷，不管是祈禱還是暫時的慰藉，甚至要我把亡父的墓碑擦得閃閃發亮也沒問題。所有建議我都願意執行，如果可以讓渾沌的錄取機率變得稍微有利一些，什麼方法我都可以嘗試。既然只需要想像，要我想像個幾萬次完全沒問題。當然，我不會為了這些事懈怠了讀書。我總是揉著惺忪的睡眼，努力在用功之餘嘗試各種方法。
臉上感覺到窗外吹來的冷空氣，我闔上雙眼，放鬆肩膀上的力氣，讓思緒專注在夢想能夠成真的想像。
（……我接著會認真用功，不對，我已經認真用功過了。）
為了增加真實感，導師表示時態必須用過去式。明明是未來的事情，這麼做的感覺很奇怪，不過我決定遵從導師的建議。我全神貫注在想像上面，盡可能明確地勾勒出自己想成為的模樣。有如親身體驗希望化成現實的未來，此時的我正試著捕捉那種感覺。
（我累積知識，提升實力，同時在身體狀況絕佳的狀態下應考……所有的科目都得到高分！複試也考得很好，前期就順利通過測驗！太好了！我的夢想成真了！所有的夢想全部化為現實……等一下。全部？全部嗎？）
──哇啊。我睜大了雙眼。
這是指考完大學「之後」也一樣嗎？「所有」我的夢想都會變成現實嗎？
在我這麼思考的下一秒鐘，腦中想像的自己瞬間結束大學應試過程。大學不過是中繼站，不是我的最終形態。在以最高速度衝刺的前方，我未來真正的目標只有一個。
那就是成為超級英雄。
我想成為超級英雄，要嘲笑或奚落我都無所謂，從小我就夢想自己有一天會變成超級英雄。
現實生活中，眼前是月曆和成排的參考書書背，不過這些東西再也無法進入我的眼裡。現實與想像無法區分，我的眼裡只有夢想的景象。
在想像的世界裡，坐在椅子上的我腳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黑影，黑影裡產衍生出最小單位的物質。
濃淡不一的畫面猶如鳥或魚群，又像是湧上高空的積雨雲，也像是隨風搖曳的火焰，或是極光，或是水底的漣漪，或是狂風暴雨中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