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舌的獻祭】
百舌科鳥類有個習性，會將獵來的小動物插在樹枝上。
一般認為，這樣的行為是為儲備糧食，但也常見放置之後便不予以理會的情形。另也有一說認為，百舌鳥不擅長用腳牢抓住獵物，因此將獵物插在樹枝上固定，吃不完的食物便留在原地。這類獵物常見的有昆蟲、青蛙、蜥蜴。
偶爾，百舌鳥也會將獵物活活刺在樹枝上。
真是愚蠢的鳥類，大費周章捕來的獵物居然也會忘記。
把活生生的獵物刺在樹枝上，沒吃個精光，就這麼忘記自己還有沒吃完的食物。
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忘記。
重要的獵物。
刺在樹枝上展示的珍貴寶物。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取回。
我必定會前往迎接你。
１
「人是會思考的蘆葦。」巴斯卡曰。
布萊士˙巴斯卡，也就是巴斯卡原理的那個巴斯卡，天氣預報中常聽到百帕的那一位巴斯卡。
他是位天才，體弱多病，信仰虔誠，似乎不得笛卡爾喜愛。他口中所指的蘆葦為只會隨風擺盪，柔弱的存在，人類也是一樣脆弱，然而人類懂得思考，因此「我們一切的尊嚴在於思考」──這便是巴斯卡的主張。深入思考極為重要，巴斯卡強調。
思考的蘆葦。
「咦咦～不知道欸～」
思考的人類。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嘛，我沒想過是為什麼呢～」
持續思考，那正是人類該有的姿態。
「反正想了也沒用，該怎麼說呢，心情？氣氛？總之只要那個人在附近，我就心煩氣躁呢～」
心煩氣躁的人是我……鷹目兆壓下忍不住想怒吼的情緒，用指尖推了下眼鏡鏡架，將根本沒有歪斜的眼鏡調整位置，盡可能保持平心靜氣，再次向坐在面前的女性問道。
「您是指感覺、感情、感性這一方面的情緒對吧。請告訴我，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事情讓您覺得和對方不合。」
女子臉上明顯流露出「怎麼還不趕快結束」的表情。
依據手邊的資料，這名女子二十三歲，進入這間公司三年，是ＣＳ第三課的職員。她把玩著制服背心上的鈕扣，一副窮極無聊的模樣，「反正就是不合？」疑惑地說。
「這樣講我沒辦法知道是什麼情形。」
「我自己也搞不懂。」
「那個人在工作上造成過您的困擾嗎？」
「沒有。」
「她在私下說過您的壞話嗎？」
「說過嗎？我也不知道。」
「如果能明確知道厭惡對方的理由，說不定能排除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請您仔細思考一下，您大多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感覺與對方特別不合。」
「咦～為什麼一定要思考這種事情？」
她不滿地噘起嘴，「搞不懂有什麼意義。」又小聲加上這麼一句話。
鷹目用力抿緊嘴角，以免讓人看見自己表情扭曲。
這地方是某企業的會議室。
委託ＣＡＳ的工作項目為：「考量ＣＳ部門內女職員的人際關係，安排最適當的座位配置。」簡單來說就是：「課裡想換座位，可是我們這個課裡面都是女性職員，有很多需要顧慮的地方，麻煩幫忙思考最不會引起糾紛的座位安排。」ＣＳ為客戶服務部門的簡稱，是負責與顧客溝通的窗口，說是電話客服人員大概最容易懂吧。
職員身穿淺灰色制服，年紀下至二十，上至五十四。員工共四十七名，除主管以外全是女性。
女人、女人、女人──鷹目這個同性戀者覺得這空間實在讓人煩躁不已。
千萬別誤會了，鷹目並非討厭女人。他只是對把異性當成戀愛對象沒興趣，沒有侮蔑或是輕視女性的意思，現代社會少了職場上這些女性無法運作，這事實他也很清楚。
只是有時候他不免感到厭煩，不明白為什麼女人不能認真思考，總是情感優先於理性，而且在別人提出反對意見之後，她們不只不為所動，甚至無視對方說的話，只在乎自己手指上的死皮。
不思考的蘆葦。
嫌思考過於麻煩的蘆葦。
不只一、兩人如此，這一類的蘆葦在這個地方叢生。
「請問面談結束了嗎？」
聽見這問題，鷹目正想回答還沒結束時，「呀、哈哈哈哈哈哈。」馬上有許多高亢的笑聲傳來，笑聲來自隔板的另一邊。
鷹目此時在一間寬敞的會議室內，會議室用隔板做出一個獨立的小空間，他正在那裡向女性職員一一進行面談。
隔板的另一邊，其餘女職員正在那裡等候面談。除了鷹目面前的女性，還有四十六名職員，以及另一人……
「然後呢，我把那個那雙掉在地上，好像是紅色絲襪的東西撿了起來，結果那又是一雙很妙的絲襪。」
「抱歉。」鷹目說完起身，挺直腰桿走了起來。順帶一提，由於鷹目的姿勢過於端正，導致他只不過是站著，就有人要他「用不著逞威風」。
「就像這樣，中間有塊布料垂了下來。」
有個男人手舞足蹈，盡講著蠢話。
「該怎麼說明呢，這裡都是少女，用字遣詞要慎重點才行。啊，也有過了少女年紀的女性嗎？開玩笑、開玩笑的，大家都是少女，女生一輩子都是少女，對吧？然後呢，那雙紅色絲襪，簡單來說就像是兩隻腳中間又長出一隻腳……像這樣彈啊彈的。」
討厭啦，哈哈哈。笑聲再次四起。
在排列著長桌的會議室一角，只有講話的男子身旁人口密度特別高，十名以上的女職員正團團包圍在男子身邊。
「第三條腿是條短腿，那個垂下來的地方真的有可以穿的部位。也就是說，那是雙男用絲襪吧？而且是可以直接穿上去的吧？因為那地方就是為了收納那個部位的啊！男生穿的絲襪！還是雙紅色絲襪！紅絲襪忽然輕飄飄地從天而降，掉在我頭上！然後我抬頭一瞧，有個人一臉驚恐，把身體探出公寓陽台……」
「欸。」
鷹目壓低嗓音喚道，說話的男子轉頭看了過來。
「幹嘛啦，故事講得正精彩欸。」
「你要講古，等工作結束後再講。」
「工作已經結束啦。」
「……什麼意思？」
「我的工作結束囉。」
男子轉頭看向鷹目，「真要說起來，你花太多時間了。」他又繼續說。
「效率未免太差了吧，既然借用大家寶貴的時間，就該動作更迅速一點……哇啊。」
「……過來一下。」
鷹目抓住男子的上臂，硬把他拉了起來，接著一路把男子從會議室拖到走廊上。
「幹嘛啦，你要做什麼……妳們等我一下哦。」
鷹目把花言巧語的男子拉到走廊，確認四下無人後，向男子問道。
「你那邊真的結束了嗎？」
男子睜大一雙大眼，應了聲：「啊嗯。」準確來說，是介於「啊」和「嗯」中間的音。
「我今天狀態超好，只是在等待面談的她們身邊打轉個幾圈，就已經大致掌握狀況。後來我又和她們一個一個聊天，或是像這樣讓大家圍繞在我旁邊，可以說掌握得一清二楚囉。」
「真的嗎？」
「你這傢伙疑心病真重。」
男子不耐煩地說。
男子平時打扮邋遢，但由於今天的顧客是大企業，他和鷹目一樣穿上了西裝。微捲的棕色髮絲，修長的睫毛襯托著一雙靈活大眼，外表相當受到女性歡迎。正因為他的相貌出眾，像剛才那種下流的話題才沒有引來其他女性反感。
「我這邊可是陷入苦戰。」
「看得出來。」
「那些女人沒有想過要認真思考事情。」
「那也不能怪她們啊，思考也沒用嘛。」
聽男子說得理直氣壯，鷹目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這話是什麼意思，思考怎麼可能沒用。
──ＣＳ部門除了主管以外都是女性……這個、該怎麼說才好……很容易起衝突，那種女人國容易發生的紛爭。
前來委託工作的部長嘆氣說。
──大家和和氣氣，相安無事的時候還不要緊。雖然有點像是女校的氣氛，反正也不會妨礙到工作。遺憾的是，她們之間的人際關係正在惡化。因為是職場上的人際關係，不可能一直那麼平靜……狀況非常嚴重，甚至有員工因為精神方面的疾病請假，也有員工辭職。
為了稍微改善目前的狀況，想到的方法就是更換座位。
她們幾乎一整天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客服因為也需要接受客訴，承受極大的壓力。在這樣的狀況下，和坐在隔壁的同事合不合這件事情不可小覷，這一點鷹目也能理解。
適性。
這是很重要的問題。
不管在公司、學校、鄰居，還是男女之間的關係都一樣。
鷹目和男子所屬的ＣＡＳ便是專門負責適性診斷的公司，雖說是公司，包括鷹目在內只有四個人，規模相當小。
正式名稱為：「Ｃｈｅｍｉｓｔｒｙ Ａｄｖｉｓｏｒｙ Ｓｅｒｖｉｃｅ」
翻譯成中文是適性諮詢服務……就是原本字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