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Ⅰ
『今年也進入了尾聲。街頭巷尾都迅速充滿了聖誕節的氣氛呢。來到這個攝影棚之前，我經過了澀谷車站……』
年屆中年的電視主播神采飛揚地在螢幕上高談闊論。
咖哩專賣店的櫃檯座位上方擺著一台電視，正在播放中午時刻熱門的電視節目。
這是一間位在?町的咖哩連鎖餐廳，餐廳的玻璃上貼著少得可憐的雪花裝飾，寒酸的氛圍更顯寂寥。
「高岸律師，你今天在這裡吃飯啊？」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宏亮渾厚的聲音在呼喚自己，坐在櫃檯大快朵頤著豬排咖哩的高岸恒律師轉過了頭。
這個男人幾乎每天都會在高岸吃午餐的餐廳出現，讓他不知道該感到錯愕還是欽佩。
「午安，末國律師。」
高岸剛剛還殺氣騰騰地將咖哩送入口中，一看到同行的末國有智的臉，他回想起了昨晚的電視節目。
高岸按耐不住笑意，嘴角微微抽蓄。
「高岸律師，怎麼啦？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眼前這位年輕律師比自己年長六歲，他的外貌端整，五官深邃，渾身散發著知性，十分印人注目。最近，他成為媒體上的當紅炸子雞，
末國俊美的臉上浮出耀眼的開朗笑容。
這個人的個性明明相當壞心眼，不可思議的是，從他的外表卻絲毫看不出來這一點，他的笑容看起來相當精明又誠懇。
這位叫做末國的男人最近常常上電視節目。雖然幾乎都是午間談話節目，不過，他是兩個節目的固定班底，除此之外，不少節目也會徵求他出面講評。
由於他是位外貌出眾的單身漢，在女性雜誌為主的媒體之間也相當搶手，他時常接受訪談，或是幫讀者進行法律諮詢。
縱使有不少人認得他，他依然能夠一派輕鬆地走進這種購買餐卷形式的廉價咖哩連鎖店。
他穿著一身看起來相當高級的西裝，搭配具有光澤感的高雅紫色領帶，在一群衣衫簡樸的上班族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你今天也吃豬排咖哩？你還真是喜歡這道菜。老是吃這種高卡路里的食物，很快就會有小腹喔。」
末國將海鮮咖哩的餐卷地給店員，一副理所當然似地坐在高岸的身旁。
「末國律師，我跟你不一樣，我還很年輕。」
「哎唷，真是狂妄，你的年齡四捨五入之後可是跟我沒有兩樣喔？你以為自己一直都會這麼年輕啊。」
末國用著形狀優美的鼻子哼笑出聲。
「不過，就算我再怎麼努力，還是追不上你的年齡喔。真是可惜啊。」
高岸微微一笑，這麼反擊後，末國也露出微笑，用手捏起高岸的臉頰。
「等…你在做什麼啊？」
高岸邊說著「這樣很痛啊」，邊推開對方的手指，末國露出絕對不會在螢光幕前展現的凶惡表情低語：
「我是在指導狂妄自大的晚輩，這是指導。你可要乖乖地把前輩說的話聽進去啊。」
「身為前輩，你不是應該更成熟一點嗎？」
「我可是渾身洋溢著成熟大人的魅力喔。」
看到對方幼稚地伸出舌頭，漫不在乎地說出如此厚臉皮的話，自己如果回嘴的話未免太愚蠢了，高岸陷入沈默。
他覺得自己簡直在跟年齡相近的同事交談，不過，末國其實比高岸年長六歲。
但是，除了一起接受法律受訓的同梯之外，末國是跟高岸最親近的律師。
現在，末國應該把高岸當成弟弟對待吧。他似乎莫名地喜歡高岸，他一直說服高岸未來和自己一起成立事務所，不過他是個油嘴滑舌的男人，高岸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方的真心話。
「不過，豬排咖哩的卡路里很高吧？你的壓力很大嗎？」
「我們的事務所啊，讓我累積了不少壓力呢。」
高岸輕聲拋下這句話。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可以跳槽到我們事務所嘛。」
「不用了。我還是很尊敬谷崎律師和三和律師。」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累積這麼多壓力啊？這樣對皮膚很不好喔。」
「就算沒有壓力，我還是長這樣啦。」
「我又不是女孩子」，高岸挑起眉這麼開口。就算沒有經過整理，他的柳眉依然十分偏細。如果高岸是女孩子，剛剛末國那句話已經構成性騷擾了。
末國的外貌確實能夠讓他成為媒體寵兒，不過，高岸卻不一樣，如果聽到高岸介紹自己是律師，大家往往會露出一臉忐忑不安的表情。
他有一張娃娃臉，再加上看起來纖細又老實，似乎更讓人無法放心。他的身高介於平均值之間，體型單薄，外貌與「穩重可靠」這個形容詞相去甚遠。
高岸沒有選擇隸屬於組織中的檢察官或法官，而是特意選擇律師當職業，也能看出他的衝勁。
雖然可以隱約從高岸的神情中看出他強悍的個性，不過，這樣的氣質和他纖細的外表搭配起來，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太過有勇無謀，或是認為他是個毫無經驗的小伙子。
由於他未滿三十歲，確實相當年輕，不夠沉穩，這也因此讓委託人十分擔心。
與高岸隸屬於同一個律師事務所的三和笑道「三十歲左右的律師都有這樣的煩惱」。
不過，或許是因為末國順利地成為媒體寵兒所帶來的影響，他現在已經是位於隔壁大樓的『岩瀨綜合法律事務所』的合夥人了。
另一方面，高岸則剛成為俗稱的「受僱律師」，簡單來說，就是律師事務所所聘僱的律師。
基本上，每位律師都可以自己執業。
經營事務所時會遇到許多枝微末節的問題，偶爾會有人不願受到這種問題干擾，想要專心致力於事業上，所以故意擔任受僱律師。
不過，高岸擔任受僱律師的理由和大部分的受僱律師相同，因為他只是一位菜鳥實習律師。他才剛結束法律受訓，沒有資金也沒有客戶，所以無法成立個人事務所。他現在隸屬於『谷崎?三和法律事務所』，邊工作邊實習。
簡單來說，他就像一位新進員工一樣，需要負責打雜。
在律師這個業界，被公司當成菜鳥的時期比其他行業來得長。因此，雖然高岸已經二十八歲了，他還是被當成實習律師看待。
由於他還年輕，外表還不夠沉著穩重，就算他代理谷崎和三和前去接見客戶，對方往往以為他是行政人員，而非代理律師。
雖然身旁的末國年長高岸六歲，不過，他在三十歲之前，也就是和高岸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就已經常常出現在螢光幕前了。
那個時候，高岸還在為了司法考試而埋頭苦讀。
當時的末國似乎也是受僱律師，不過，他的身高修長、外表成熟、說話的方式相當沉著，因此帶給人們穩重可靠的印象。
由於末國散發出知性的氣息，舉手投足都十分沈穩，雖然年紀輕輕，面對瑣碎的問題，也能夠據實以告，從他首次以律師的身份上電視節目開始，社會大眾便對他讚譽有加。
等自己年屆三十之後，應該也能夠成為一位沉著穩健、應對自如的律師吧。高岸之前曾經如此高估自己的能力。
直到他因為諸多緣故而理解到現實的殘酷之前，他一直都這麼想…
「大橋小姐。我的壓力是來自於大橋小姐。」
高岸鬱悶地說出這個名字。那是一位年長女性行政人員，她一手掌握著谷崎?三和法律事務所的所有業務。
大橋是一位恐怖的歐巴桑，她有著中廣身材，對於經費和備品管理相當囉唆。
不過，當高岸還是國中生時候，她就已經在那間事務所擔任行政人員了。就連谷崎和三和都要禮讓她幾分，更何況是高岸，完全被她當成小孩子看待。
高岸才剛進事務所沒過多久，她就把電話應對方式和撰寫信封名稱的基本規矩全都一五一十地教給了高岸。
對於一位新進員工來說，有人願意把工作的基本知識從零開始教導給自己，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不過，高岸現在仍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
不只如此，他今天還因為輕易搭了計程車而遭到大橋小姐責罵。
今天，由於他快要趕不及下一個會議，移動距離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高岸很猶豫要跑步過去還是搭計程車，儘管自己還不成氣候，不過，身為一位律師，穿著西裝在大馬路上疾速奔跑，似乎不太妥當。
當他這麼告訴大橋小姐之後，對方卻說「為了能夠準時赴下一個約，你應該要懂得如何巧妙地跟委託客戶結束話題啊，這也是律師的工作之一。」，狠狠罵了他一頓。
「啊，她真的很可靠呢。我們岩瀨律師總是很欽佩她喔。他稱讚大橋小姐很有理財觀念，相當值得信賴。你也知道吧，我們的行政人員幾乎都是年輕女孩，總是沈不住氣。她們每個人才進公司沒過多久，就紛紛辭職去結婚，或是去生孩子，各個都待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