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姬在學校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瓜生老師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我差點噴飯。
不過這時的我，並不是年近30的上班族。
而是還在念小學時的我。
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時實際上是幾歲了，大概是我小學五年級或六年級時的事情。
我在小學時代……應該說一直到上大學獨自居住前，都是在縣北的鄉下地方長大的。當時就讀的小學，現在已經因為人口外流的關係廢校了。我的故鄉就是這種偏遠鄉下。
而那一天的我──人在鎮上的小小公民會館裡。
「為、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瓜生老師？」
「啊哈哈。小姬的臉都紅了。」
瓜生老師笑得很開心。
她是一個很常笑的人。
瓜生梢。
她的眼神有點銳利，但或許是因為臉上老是帶著笑容，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嚴厲。她的身材高?，擁有模特兒一般的身形。對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來說，她就像一個成熟的大姊姊一樣。
雖然我叫她瓜生『老師』，但她其實不是一名學校教師。
而是料理教室的老師。
那是一個配合寒暑假等長假，作為地區活動的一環開設的兒童料理教室──瓜生老師每年都會在那裡擔任講師。
雖然說是教室，每次參加的小孩也不到十人，是個規模很小的活動，但我每年都參加了，一次也沒少過。
說得白一點就是，受父母之命去的。
如果放著我不管，我就會把整個長假都貢獻給遊戲，媽媽無法坐視這種情形，於是便逼著我去參加。
「妳畢竟是女孩子，不要整天都在玩紅白機，去學學料理該怎麼做吧。」
當時媽媽拿來唸我的這句話，不僅觀念陳舊又帶著性別歧視，放到現在這個時代，要是有人在社群網路上如此抱怨，說不定會引起一陣熱議。但我比較在意的是，為什麼媽媽那一代的人會把所有的遊戲機都稱作紅白機呢……不過總之，我現在很感謝父母當時的安排。在料理教室學到的烹飪技能，在我開始獨自居住後幫了大忙……而且要說的話，當時的我根本不介意什麼男生女生，整個人都瘋狂沉迷在遊戲中。
因為那時正好是『ＧＢＡ』剛出來的時候嘛。（譯註：掌上遊戲機「Game Boy Advance」的簡稱。）
我沒有在誇飾，當時我真的是把電動當飯吃。
碰到暑假之類的長假，我可以說是廢寢忘食地沉迷在遊戲裡。所以爸媽會擔心到想帶我出門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老、老師笑得太誇張了啦。」
「啊哈哈，抱歉抱歉。」
當時待在公民會館廚房裡的，只有我跟瓜生老師兩個人。
料理教室的課程已經結束，其他孩子也都回家了。
只剩我的家長還沒來接我，所以老師便陪我一起留下來等。
「可是啊，妳也不用害羞成這個樣子吧？像小姬妳這個年紀的孩子，朋友間不是也開始會講一些戀愛話題了嗎？」
「……會是會啦。」
學校的女同學在休息時間時，全都在聊這類話題。像是誰誰誰很帥啦，還有自己喜歡誰誰誰啦。她們有時候還會把男生分等級。
不過──
「可是我……對這些還不是很懂。」
為了避免成為邊緣人，我在學校非常努力參與女生們的話題，然後適度配合她們聊天──但我從來沒有對學校的男生產生過特別的情感。
我不懂。
真的不太懂。
身為小學生的我，還不懂喜歡上一個人是怎麼回事。
「哦，原來是這樣。那小姬喜歡什麼呢？」
「『ＧＢＡ』！」
我講出來了。
還超級搶拍。
「瓜生老師知道『Game Boy Advance』嗎!?它真的很厲害喔！其實『Game Boy Color』也已經很棒了，它進化後就變成了『ＧＢＡ』！它有ＲＬ按鍵喔！我現在在玩的遊戲叫做『洛克人ＥＸＥ』……它真的很好玩唷！與眾不同的世界觀還有劃時代的戰鬥系統都魅力十足，只能說它是一款必須流傳下去的名作──」
「……是、是喔，原來是這樣。」
瓜生老師有點嚇到了。見到老師這副模樣，我也猛然回過神來。小學時候的我，平時很文靜，不過一講到特定領域的話題就會突然變得話很多，也就是典型的「那種人」。
……啊，不對。
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現在已經27歲的我，給人的感覺或許依然如此也說不定。
「我沒有在玩遊戲，所以不太懂耶。不好意思。」
「……我才要說不好意思，是我太興奮了。」
「原來如此呢。比起戀愛，小姬對遊戲更有興趣啊。現在的小孩好像都是這樣呢。妳對男孩子沒興趣嗎？」
「也、也不是沒有興趣啦……只是覺得，對我來說好像還有點太早了，可以等我長大一點再說吧。」
我這麼說完後，看向瓜生老師的手。
老師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漂亮的戒指。
「瓜生老師已經結婚了，而且有一個小孩對吧？」
「嗯。」
「也就是說，瓜生老師已經──找到命中註定的人了對吧。」
命中註定的人。
小學時候的我，還相信這種東西的存在。
我對戀愛的認知都是從電視劇跟漫畫上看來的，所以我一直以為，人長大後就會遇見命中註定的人，然後與對方結婚。
至於有些離婚的人，是因為他們出了某種差池，跟不是命中註定的人結婚了，才會導致離婚，我一直以為是這麼回事。
「命中註定的人嗎……嗯──不知道耶。搞不好其實不是吧。」
「欸，什麼？」
「我們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啊──一天到晚都在吵架。兩個在不同環境長大的人，要住在一起……果然還是一種考驗。」
瓜生老師不耐煩地說，像是在抱怨。
「……我家的蠢老公，不管我講幾次，小便時都還是站著上，還有刮完鬍子後老是弄得洗手台都是鬍渣，而且他還會說『跟別人家比起來，我是屬於比較會幫忙帶孩子的老公吧』……不，什麼叫幫忙？孩子應該是我們兩個的吧？為什麼說得好像帶孩子主要是我的工作？況且別人家怎樣關我們什麼事啊。我在講我們家的事好不好。之前有一次晚上也是，我主動想跟他親熱，結果他說『妳已經想再生一個小孩了嗎？』……啊？這是什麼鬼話？我們夫妻生活的目的就只有這個嗎？他的意思難道是，如果不是為了生小孩，就不想理我嗎？」
「那、那個……」
「哎呀抱歉。這個話題對小姬來說還太早了呢。」
瓜生老師敷衍地乾笑了一下。對還是小學生的我來說，只有最後那段『晚上』的部分聽不太懂。……不過現在我已經懂了。
哎呀，無論是哪裡的夫妻都很不容易呢。
「總之跟他在一起就是每天都會被他惹火。說不定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真的會有一個更完美、更帥氣、更有錢，而且觀念跟我完美契合，有如王子殿下一般的優秀對象存在──就像命中註定的人吧。」
「怎、怎麼會這樣……」
當時我臉上的表情一定顯得很惶恐吧。
瓜生老師的結婚對象不是命中註定的人，她未來的婚姻生活可能會很不幸。說不定就快要離婚了。我心中憂慮著這些問題，不知道該對老師說些什麼。
「可是啊。」
瓜生老師繼續說了下去。
「我就是最喜歡他了，不知道為什麼。」
她瞇起眼睛，露出有點無奈卻又幸福洋溢的微笑。
瓜生老師一直都是個恬淡寡欲的成熟大人，只有現在這一刻，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少女。
「老、老師最喜歡他嗎？」
「嗯。最喜歡了。」
「可是你們不是很常吵架嗎？」
「嗯。我們老是吵架，也有很多讓我不滿的事情……但我還是喜歡他呢。真讓人傷腦筋對不對？」
「…………」
瓜生老師相當直接地表明自己對丈夫的好感，這讓我覺得有點難為情，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接著她也微微紅著臉，像在掩飾般地補了一句：「啊哈哈。要對我老公保密喔。」
接著舒了一口氣，又繼續說下去。
「就算現在有個神明大人出現在面前對我說：『我可以讓妳接下來遇到更棒的命中註定之人』，我也會回絕祂的。我會抬頭挺胸地對祂說，我很滿意現在的丈夫。」
「……這樣不就代表，老師現在的丈夫就是命中註定的人了嗎？」
「唔……好像也是。說不定就是這樣吧。啊哈哈，真讓人搞不懂。」
瓜生老師爽快地笑了。
「總覺得──喜歡上一個人，好厲害啊。」
我帶著有些憧憬的感覺輕聲說道，瓜生老師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並且輕輕將手放在我的頭上。
「總有一天，小姬一定也會遇見的。那個即便不是妳命中註定的人，妳也依然想跟他在一起的──命中註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