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玘是在上午十點四十八分的時候接到蘇南命令的。
那個時候他正在為蘇南打掃房間，精心而細緻地整理房間每一個角落，就像在做最後的儀式那樣，慎重而嚴謹。
小菲傭推開虛掩著的房門探頭進來時，他正把幾枝剛剪下來的白色玫瑰插進茶几上的精緻花瓶裡。女孩看著他淡漠的樣子，眨眨眼睛，用生澀的中文轉達蘇南的話，「少爺打電話過來，說讓您立刻去公司見他。」
君玘的手輕顫了下，花瓣上的露水隨著顫動滑下來，落在他的指尖，微涼。
……連這麼簡單的命令都只肯讓別人來轉達了嗎？甚至不願意打手機說一句話……看來，他是真的知道了吧？
虧自己還心存僥倖，真是要不得。
苦笑一聲，君玘將最後一枝半開的玫瑰插進花瓶，跟小菲傭點點頭說「知道了」，同時舉步往門外走。
女孩望著他單薄挺拔的身影走遠，總覺得他離開的時候，那背影透出的味道複雜得讓人讀不懂……
從蘇宅到蘇南公司，路上不堵車的話，開車要半個小時。因為蘇南公司在市中心，君玘在主幹道上堵了一會兒，到的時候是蘇南打完電話的四十五分鐘後。
他搭電梯直上總經理辦公司所在樓層，一打開門，緊繃的氣氛撲面而來，蘇南的四個祕書都戰戰兢兢地守在電梯外，一看見君玘，都鬆了口氣。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是站在最左邊的女孩子走上前，大大的眼睛帶著些擔憂和憐憫，用壓到最小的音量小心翼翼地對君玘說：「君先生，總經理說您來了就直接進去見他。」
見眼前漂亮的男人溫文地點頭，她雖然知道他跟蘇南的關係，還是忍不住輕聲提醒了一句：「總經理今天心情很不好，還請當心。」
君玘略帶感激地向女孩道了謝，接著走到蘇南辦公室前，緊緊攥了一下被冷汗浸得冰涼的手指，深吸口氣，這才動作略微僵硬地抬手，盡力鎮定地敲了三下門。
知道裡面大概不會有回應，他也沒有等待，輕輕推開門進去，又反手把門帶上。
整個過程中，他一直低著頭，偷偷咬著嘴唇內側嫩肉，藉由疼痛讓自己保持鎮定。直到走到蘇南辦公桌前，感受到對方盯在自己身上形若有質般的凌厲目光，以及周圍充斥著惱火而壓抑的冰冷氛圍，才避無可避地抬起頭來。
而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君玘整個人都愣住了。
前方寬大的辦公桌上一片狼藉，桌面擺設、辦公用品、文件資料被摔的摔、砸的砸，紙張碎玻璃散了一地，凌亂不堪。
而辦公桌後面，那個一向優雅氣派如貴公子的青年此刻髮絲凌亂，雙目赤紅，胸膛快速起伏著，如同困獸般狂亂而憤怒的氣息牢牢地鎖在君玘身上。
一對上君玘的視線，蘇南就冷冷地勾起嘴角，冷薄的笑意帶著嘲諷，如帝王般的高姿態讓君玘渾身都僵住了。
接著，蘇南幾乎毫無預兆地拿起手邊的一疊照片，劈頭蓋臉朝著君玘狠狠甩過去！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沙啞的聲音冷得刺骨，卻沉靜得過分，像是已經放棄了一切情緒，與他表現出來的憤怒模樣完全不相符。但是君玘可以敏銳地感覺到他在吐出每個字之間咬牙切齒的細微摩擦聲，在感覺到壓抑的怒火的同時，也察覺了隱藏其中的痛苦。
厚厚一疊的照片兜頭猛然甩過來的時候，君玘沒有躲。那些照片狠狠地摔在他臉上後才散落開來，漫天飛舞，君玘也沒有伸手撫摸臉上被砸痛的地方，只是安靜地低頭，在蘇南幾乎要暴走的注視下掃了照片一眼－－
只一眼，就讓君玘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猛然向後退了兩步。
一張照片落在他腳下，畫面上，兩個男人在酒店大門口放肆擁吻，正是他與蕭九離！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在親眼看見這樣真實到無可辯駁的畫面後，君玘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而一直努力壓抑著自己，想給君玘一次解釋機會的蘇南在看見對方的反應後，一顆心更是猛地沉了下去！
他閉了閉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心底的那把怒火卻好像轉瞬之間燒得更旺了，連血液都像是要沸騰起來，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細長的眸子瞇成一條細線鎖著君玘，目光逼得人幾乎要透不過氣。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順著照片的畫面，君玘回想起昨天蕭九離臨別前的那個吻，腦海中有什麼想法一閃而過。
他愣愣地看著那張照片好半晌，才苦笑著搖搖頭，垂下眼，隱藏住眸中一晃而逝的淺淺絕望。
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裡甚至還帶著笑意，聽起來卻澀澀的，讓人覺得舌根發苦。緩慢而一字一句地，君玘說：「事實就是如此，我無話可說。」
「呵，很好－－好一個無話可說。」
聽見君玘的回答，蘇南反而輕笑起來。
他忽然收斂身上暴躁的氣息，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向君玘走過去，平靜的樣子好像方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然而隨著他走近，君玘卻敏銳地察覺，此時此刻的蘇南絕對比平常更加危險。
「我對你不好嗎？」蘇南抬手，修長手指輕輕滑過君玘蒼白的臉龐。感受到那如同軟玉一般溫涼而滑膩的熟悉觸感，蘇南微微抬了抬眼，漆黑的目光就這麼悠悠地撞進君玘染著淺淺痛苦的淡茶色眸子裡。
他輕勾嘴角，「長這麼大，除了我父母之外，君玘，你是第一個讓我這麼上心的人。」
君玘的喉結滑動了下，他苦澀地閉上眼睛，逃避蘇南的目光，「對不起。」
「對不起？」蘇南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顎抬起來，微微用力，逼他重新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跟我說過，如果我以誠心待人，對方卻仍與我作對的話，就不要再留給對方說對不起的機會了。」
看著那雙幽黑眸子中宛如貓抓老鼠般的戲謔目光，君玘輕嘆口氣，苦笑一聲，卻自始至終沒有辯解一句，「少爺想如何，君玘聽憑處置。」
「那個人，就是你資料上那個從前的主人？」
君玘垂眼，輕點下頭，聲音低低的：「是。」
「他忽然失蹤，所以你一直沒有死心，放不下他？」
「是。」
蘇南嘴角輕輕抿了一下，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麼般，眉宇間透出森然氣息，扣著君玘下顎的手指也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我沒猜錯的話……你們一直都是透過網路聯繫吧？所以那次你住院病成那樣，還想著向我要電腦……所以我問你生日幾號的那天晚上，忽然闖進你房間的時候，你才會這麼慌亂地關上電腦……而且你一直在抗拒我……因為你從來就不想跟我沾上太多關係，是嗎？」
被捏緊的下顎並沒有多疼痛，但是蘇南的話卻讓君玘偷偷咬緊了唇內嫩肉，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臉面面對蘇南。他最終還是逃避地閉上眼睛，滿嘴發苦，甚至連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是。」
「睜開眼睛看著我！」蘇南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強烈，「他到底哪裡好？把你扔下，讓你面臨那種處境，你還能對他念念不忘！」
君玘聽話地睜開眼睛，牙齒卻在這一刻咬破了嘴唇，淡淡的血腥味瀰漫，跟嘴裡的苦澀一起蔓延到胃裡，「……他是我主人。」
「主人？」蘇南咬牙切齒地重複這兩個字，半晌後，譏誚的冷笑才逐漸從他嘴角蔓延開來，「我拿你當人捧著寵著你不願意，非得讓別人把你當狗訓著打著你才爽是吧！」
君玘聞言，身子猛地狠狠一顫，那雙漂亮清澈的瞳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碎裂了。
在君玘看來，他有今天的下場是咎由自取。比這些話更難聽更不堪的他也不是沒聽過，但在蘇南說出這句帶著惡意羞辱的輕視嘲諷的時候，君玘才發現自己竟如此難以接受。
認識一年來，蘇南第一次對他說這麼重的話。
君玘咬緊牙關，強撐著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不堪一擊，但心裡絲絲縷縷的疼卻毫不留情地沿著神經一路蔓延全身，讓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因此而顫了顫。
他的掙扎、他的為難，蘇南並不像蕭九離那樣可以輕易讀懂。雖然他知道，只要他說出來，蘇南未必會不明白，可是解釋了又能怎麼樣？就算蘇南願意原諒他，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他欺瞞蘇南是事實，說到底也是他對不起蘇南，再多的理由和解釋，都只是推卸責任的藉口罷了。
何況，蘇南說得完全沒有錯。
他之所以迴避蘇南，就是因為他心裡還有執念，一直放不下蕭九離。這一年來，他一直努力的目標，也是為了找到他的主人……蘇南說的一句都沒有錯。
錯就錯在，君玘從沒想過，在蕭九離重新出現的時候，他才恍然發現自己對蘇南居然有了這麼複雜的感情。
如果沒有感情，他就不用覺得愧疚。如果沒有感情，他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在蕭九離和蘇南之間痛苦掙扎，卻找不到任何解決的辦法。如果沒有感情，他就可以如同最初想的那樣，瀟瀟灑灑地離開，完全不用顧忌蘇南的感受……
雖然他只是個卑微低賤的奴隸，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劣根，就會自私，就會在面臨兩個同樣重要的選項時痛苦徘徊，妄圖找到一個可以平衡天秤兩端的解決辦法。
悲哀的是，他的身分讓他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太多的話語權，而且也找不到兩全的辦法。既然沒辦法，那麼他只能用這種讓自己分外痛苦的方式周旋拖延，然後等著某一天事情敗露，蘇南或者蕭九離會來介入他的思想，替他做一個決定，命令他遵從。
就好像現在這樣。
所以當蘇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君玘的身體顫了顫，然後緩緩地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的目光坦然地迎上面前青年的視線，並用沙啞的嗓音掩去聲音的顫抖，點頭承認，「是。」
沒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少勇氣才把這個稀鬆平常的字說出來。也沒有人知道，他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從心底湧出來的、彷彿要逼得他窒息的痛苦有多難熬。
而回應他的，是蘇南滔天的可怕怒火。
原本扣著他下顎的手指忽然鬆開，緊接著一個重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君玘臉上！
啪！
君玘被打得直接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蘇南卻只是站在桌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這個男人臉上鮮紅的印子和撕裂嘴角上的殷紅血跡，恍惚間覺得自己這一巴掌不僅打在了君玘臉上，還打碎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為了讓君玘愛上他的一切努力。
這種心意被踐踏的憤恨和不被接受的不甘燒得蘇南眼睛微紅，漆黑的眸子中隱約透出血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十分陰沉可怕。
君玘被這巴掌搧得有些失神，半晌才從地上撐起來，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又迅速地輕輕抹了下眼角。再抬頭的時候，臉上的五道指痕猙獰豔紅，襯著那張蒼白削瘦的臉龐，竟在悽楚中透出些哀婉，莫名其妙地勾動了男人心底潛藏著的肆虐慾。
君玘沒有去看站在他面前的青年的臉，他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面對蘇南，就像他也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內心。
到了這個地步，無論蘇南做了什麼，君玘都不會恨他。
不過這一巴掌打下來是真的疼，從臉頰一直蔓延到全身。他還在深呼吸緩著臉頰上的疼痛，蘇南已經上前拽住他整齊的衣領，二話不說將他拖到了沙發上。
這時候君玘才發覺，蘇南大概真的是被氣瘋了，否則他絕對不會在意識還清醒的時候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在他的辦公室裡，這種隨時都可能有人進來的場合下，直接把他扔在沙發上，俯身壓了下去！
剛剛君玘進來的時候甚至沒有落鎖！
君玘衣服的釦子在他的撕扯下迸得到處都是，下面裸露出來的皮膚在刺目的陽光下泛著柔和而瑩潤的光澤。皮膚緊緊包裹著的漂亮鎖骨、因為害怕而微顫的赤裸胸膛、緊致的腰線、平坦的小腹、頎長的四肢，還有因為撕扯太過暴躁急切，還掛在腿上的白色純棉內褲，這一切都挑起了男人心底暴虐的慾望。因此當君玘毫不反抗地維持著最初被丟上來的姿勢躺在沙發上，雙腿被分開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