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那麼，學業方面的表現如何呢？」
在羊皮紙檯燈透射而出的淡淡燈光照耀下，一名戴著眼鏡、年近半百的女性坐在辦公桌前，振筆謄寫書面資料。
對面。坐在真皮沙發椅上的人物，乃是西園寺兔。
小兔任由她那一頭及肩的金色捲髮微微低垂，整個人面露緊張神色縮成一團。其模樣看起來簡直就跟一隻在冰天雪地當中，不慎與母兔走散的幼兔沒啥兩樣。
而端坐在她面前的女性，名喚西園寺桔梗。乃是現任當家之妻，也就是小兔的母親。
「啊……唔……那個……」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被她語氣強硬地如此一說，小兔雙肩登時猛然一震。
雙眼完全失去焦點，胸口因心跳速度加快而劇烈地上下起伏。
桔梗的眼角皺紋變得更加濃密，不偏不倚地瞪視著小兔。
小兔極力讓自己的心情恢復平靜，雙手使勁抓著裙襬。
「在、在學園的生活……那個……過得非常充實。每、每天都很開心。」
「…………」
「另、另外！我、我也交到新朋友了！雖然他們都是成績表現不佳的劣等生，而且脾氣又十分古怪，但卻也是一群很有趣的人喔。當然啦，我是其中最優秀的高材生。要、要不是有我帶領，他們根本什麼都做不來。像上一次──」
「──兔。」
桔梗像是用力關上窗戶一般打斷了小兔的發言。
只見小兔的肩頭宛如被人從背部狠狠澆了盆冷水似地猛然一縮。
「妳當真理解我在問些什麼嗎？」
「咦……唔。」
「我的問題是妳到底有辦法，或者沒辦法升上二年級。麻煩不要拿這種無聊瑣事佔用掉我的寶貴時間。」
「非、非常對…………不起。」
小兔露出形同無言以對的表情，頹然低下頭去。桔梗則點燃斜靠在煙灰缸上的細長煙管，深深地吸了一口紫煙。
「不過呢，也難怪妳會先千方百計地試圖轉移話題啦。憑這種成績，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有辦法順利升級。」
桔梗緩緩從辦公桌抽屜裡取出一疊資料，彷彿丟棄垃圾似地隨手拋向小兔。
小兔無法伸手接住，資料應聲散落於絨毯上頭。
是成績單。資料上註明了小兔在對魔導學園的成績，以及年級總排名。
「妳以為自己有辦法瞞天過海嗎？妳在學園的成績表現一五一十全都傳進我的耳裡了。」
我沒這個意思。縱使想講出這句話，喉頭卻是頻頻顫抖，發不出半點聲音。
小兔既沒有企圖轉移話題的想法，也毫無隱藏自身成績表現的念頭。她只不過是渴望以一家人的立場，跟眼前這位被稱作母親的女性閒話家常罷了。
「照這樣子看來，別說是順利畢業，就算想升上二年級都是不可能的任務了。」
「那還不一──」
「離達成升級標準的期限只剩短短幾個月。再怎麼估算都辦不到了吧。沒辦法了。反正本來就沒半個人對妳抱持著任何期待，妳根本就沒有進對魔導學園就讀的必要……祖父大人還真是留下了一段多餘的遺言啊。」
桔梗這番話促使小兔霍然抬頭，臉上浮現出驚懼萬分的表情。
「還是提前那件事的預定時程好了。對方的公子也捎來催促的口信了。而那位先生似乎也相當中意妳，想必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才對吧。」
「請、請稍等一下！我們不是說好那件事要等到我從學園畢業後再──」
「妳的上學時間就到這個月底為止吧。現在西園寺家已經沒有那種多餘的閒錢，可以再負擔起這筆無謂的學費支出了。」
「求求您……！我絕不會再讓您失望了！我會好好努力，使這筆學費不致白白浪費！所以懇求您收回要我離開學園的成命！」
「住口。妳要成為讓西園寺家繼續存活下去的活祭。捨棄個人情感，認清自己的真正立場吧。」
語畢，桔梗一手推高眼鏡邊框，緩緩自椅子上起身。
「稍等一下！母親大人──！」
小兔也連忙起身離開沙發椅，試圖抓住桔梗的手臂。
誰知桔梗竟粗魯地撥開小兔的手掌。
「別碰我，我不是妳母親。」
在驚嚇與震撼的雙重打擊下，小兔變得再也無法動彈。
「如果少了妳，一切安排早就全部大功告成了。要怪就怪妳自己吧。」
撂下這句話，桔梗隨即撇下失魂落魄的小兔不管，逕自離開辦公室。
「…………」
連一頭亂髮都忘記重新梳理整齊的小兔，彎腰撿起散落在絨毯上的書面資料，緊緊抱在懷中。
「沒關係……沒、關係……」
這個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她再次確認到這個殘酷事實。
而在這種時候，她總是會特別渴望回到那個地方。
那個對小兔而言，堪稱唯一的容身之處。
回到那個雖然既狹窄、又充滿煙硝氣味、而且根本空空如也，卻有一群她非常重視之人存在的那個場所。
可是一想到連這小小容身之處，都即將在不久之後離自己遠去，一股難以測度的孤獨感頓時猛然襲向小兔心口。然而小兔卻毫無任何招架之力。
她改變不了被這個世家束縛的命運。
正所謂水到渠成，只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因為打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最後會演變成這種結局。
第一章 魔女狩獵祭
***
在郊外的林徑之間，只見兩個人在孤伶伶地佇立於路旁的唯一一根路燈底下針鋒相對。
其中一人是對魔導學園的學生，另一人則因周遭環境昏暗的緣故而無從辨別。
「總算把你逼入死胡同了吧，梅菲斯特費雷斯！」
少年對閃爍不止的路燈下方釋出濃烈殺意。
也由於路燈閃爍頻率過於劇烈的緣故，導致站在路燈底下的人物顯得模糊不清。
甚至看不出對方究竟是男是女。只是不知為何，少年卻下意識地明白到那名人物笑得十分開心。
「你也只剩下現在還可以在那邊開懷大笑了……我要親手替同伴們討回血仇！」
手槍始終瞄準前方的少年，一步又一步地緩緩逼近對方。
可是人影仍舊不改臉上的笑意。對方還配合著螢光燈的閃爍節奏，漸漸揚起嘴角勾勒出笑容。
「──血仇？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我跟你不是最要好的摯友嗎？」
一陣彷彿音量強弱完全失控走樣，顯然非比尋常的嗓聲響徹黑夜。
少年頓時眉關深鎖，加強了抵住扳機的指尖力道。
絕不會偏差。在這種距離下，必能準確貫穿心臟。
咬緊牙關的少年開槍發射子彈。
少年擊發的子彈不偏不倚，筆直擊中人影的左胸口，也就是心臟部位。
人影微微一晃，彷彿壞掉的人偶一般折彎膝蓋，就此頹然趴倒在地。
挨近察看的少年，用腳將屍體撥翻成仰躺姿勢。
同時，持續閃爍不停的路燈燈光，明確地照亮了屍體的相貌。
少年的表情，瞬間因哀傷而扭曲變形。
「……唔，可、惡……！」
少年與這具屍體，本是同甘共苦、獨一無二的摯友。
「我已替你……報仇雪恨了……你就放心地安息吧。」
少年為了替死不瞑目的屍體闔上雙眼，而伸出手掌輕觸其眼瞼。
直到屍體突然恢復動靜，一把抓住少年手腕的瞬間，少年才驚覺自己的行動簡直大錯特錯。
「什──麼！？」
少年還來不及表達出驚愕之情，屍體已搶先一步霍然起身。
目睹摯友相貌逼近自己眼前，少年臉部表情瞬間為之一僵。
「真是太可惜嘍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明明已經破壞掉你的心臟了！」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只見屍體表面伴隨啵啵聲響劇烈起伏。
數秒過後，少年經由左胸口的彈孔，確認到帶有正常脈動的心臟依舊存在之駭人事實。
「你移轉了……內臟的位置嗎！？」
「心臟在右邊～～真是慶幸我動用了那張相當珍貴的符咒啊。好險好險。」
迅速察覺到形勢完全逆轉的少年，立刻舉起槍口抵住敵人的額頭。
「咿──嘰─────────！」
下一瞬間──發出悲鳴的竟是少年。
一陣不成聲音的哀嚎，響徹夜幕籠罩的林徑。
同一時間，原本抓住少年手腕的屍體，則是宛如斷氣一般頹然趴倒在地。
在閃爍頻率變得更加劇烈的螢光燈照耀下，少年就這麼雙手抱頭，身形踉蹌地徘徊於林徑之間。
「咿、咿咿咿、不、不要、快給我滾……不要進入、進、進入、進入、進入我的頭腦──！」
舌頭擅自捲動，少年的口齒變得模糊不清。
「求求你了……！不要這樣對我……唔！」
只見少年又哭又笑，完全無法自行控制臉頰痙攣症狀。
「不要──辦不到──快住手啊──辦不到啦──」
語調開始產生變化。不聽少年意志使喚的嘴巴自行張開、思緒急速變動。
自眼瞼潸然滑落的大量淚珠，簡直就如同是少年的魂魄化身一般。
「救命啊──就跟你說辦不到唄──沒用沒用──不要抹除我──你越是硬撐，就只會換來越大的痛苦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