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行，完全搞不懂。」
春虎把眼前的書本丟到一邊，一股腦兒往桌子趴了下去。
坐在他身旁的夏目忍俊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陰陽塾的圖書室裡，兩人的調查始終沒有多大的進展。
「畢竟眾說紛紜，就連史書和咒術書的說法也完全不同。」
夏目微笑解釋著，神情有些落寞。
「年輕的天才咒術師，現代陰陽術之祖，在咒術界引起革命，留下許多功績，另一方面又是為協助軍方不惜觸犯禁忌，引發大靈災的罪魁禍首。」
「他不是喜歡將棋嗎？可是下得很差，塾長這麼說過。」
「他留下的照片不多，最有名的是穿著黑色披風的軍服裝扮。」
「有人說他是個大壞蛋，不過又有人把他當成教祖一樣崇拜，實在是個很難捉摸的傢伙。」
愈是調查下去，愈覺得謎團重重。此外，因為既想知道又不想了解的矛盾心情，終於讓兩人停下了調查的動作。
春虎蹙緊了眉間，不滿地嘀咕著。
「所以說，土御門夜光這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第一章 土御門家的光景
１
那是副非常不可思議的景象。
接到主人的命令後，她戒慎恐懼地尾隨著走在夜晚的山林裡。然後，她看見了這世上最奇妙而且前所未見的美麗光景。
整修過的山頂上，刻意點燃的篝火搖晃著火光，將四周映得一片火紅。
那裡有座石臺與四座鳥居，架設起的檯子上面擺放著祭祀的供品，並且接連擺上許多古老的祭祀用具。
穿著白衣的大人們以嚴謹的態度，準備石臺上的陳設。現場所有人不發一語，氣氛肅然。也許是多心了，平時夜裡甚至稱得上喧囂的山林間，今晚唯有這座石臺的四周悄然無聲。
現場唯一的例外，是她的主人。
儘管事前極力要求，他似乎依然沒有獲得登上石臺的允許。他和大人們一樣穿著白衣，但是只能待在鳥居的外面。這樣的安排讓他很不滿，而且他實在無法只是靜靜待在原地。他在鳥居外走來走去，從各個方向觀察大人們的動作。因為那副模樣惹人發噱，她忍不住低笑了出來。不過就在這一瞬間，他銳利的目光往這裡射過來。她離亮處相當遙遠，又躲藏在森林裡面，絕不可能讓人發現她的蹤影。即使如此，她還是硬梆梆地豎起了尾巴，急忙收起臉上的笑意。
大人們還在繼續忙碌，白色的衣袖擺晃著，反射篝火的赤紅。
接著，石臺上響起太鼓聲，然後吹響了法螺。主人提到的「秘祭」似乎開始了。
石臺正中央，吟誦起長篇的祝詞，吟誦者是主人的父親，為主人與包括她在內的一門當主。
不知不覺中，以石臺為中心，周圍的狀況產生了變化。現場並沒有具體的變化，但是確實有某個東西──某個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正開始改變。
尋常的世界與異常的世界交疊，她既驚訝又恐懼，同時也深深受到吸引。
忽然間，她發現主人愣愣張大了嘴巴，雙眼閃耀著光芒仰望向天空。她納悶著主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同樣悄悄抬起頭望向夜空。
「妳看見了嗎？」
隔天一早，主人馬上來找她確認。「看見了。」她這麼回答。
用不著特地確認，她也知道主人問的不是「秘祭」，而是夜空中的「那個東西」。話說回來，這不是件可以公開討論的事情，因為她的身分禁止同行參與「秘祭」。要不是主人命令她偷偷跟來再躲起來偷看，她根本不可能看見「那個東西」。
「很厲害對吧，聽說那個叫做泰山府君，是陰陽道裡最偉大的神，以及掌管冥府的主人，真是太厲害了！」
經過一個晚上，主人興奮的情緒似乎依然平息不下來。他的雙眼發亮，運用的詞彙卻很貧乏，實際上要用言語形容「那個東西」確實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就算她同樣親眼目睹了當時的情形，也只能用抽象的言詞形容那個東西巨大而且耀眼，雖然可怕，但是美麗又挺拔。事實上，那個東西並沒有多巨大或是耀眼。不對，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巨大而且光彩奪目，只是那原本是不屬於這裡的東西……果然還是很難解釋。
最適合用來形容的詞彙恐怕是神聖，尤其在看見「那個東西」的時候，那種感覺正是「神聖」。
只是……
她最在意的是，看見「那個東西」的時候，她有種懷念的感覺。她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那個東西，卻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她詢問著主人，然而主人只是笑著，沒有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父親他們上次舉行『泰山府君祭』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妳還沒出生吧。」
這話確實有道理。算起來，她是在上一次秘祭舉行的隔年出生，當然不可能見過「那個東西」。
可是……這麼說的話，那種懷念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那個不經意從某處浮現，出現在轉瞬間的白日夢……
受到光幕的籠罩，再也看不清楚那個身影。
在她用力瞇起了雙眼想瞧個仔細的時候，少年故意狂妄地咧嘴笑了起來。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再會，因為我──是你的式神！」
「混？」
主人訝異地板起了臉孔，她急忙搖頭表示沒事。
這麼說來，那段奇妙記憶裡的少年和主人有些神似。兩人年齡不同，髮色也不同，雖然記憶裡的少年用布裹住了臉，但是瞬間閃過的笑容讓她聯想到了眼前的主人，另外還有看著她的眼神。
可是，少年看著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口中的「你」又是什麼人？至少那個人不是自己，是土御門混以外的其他人。
「這次只能在外面圍觀，不過總有一天我絕對要自己舉行『泰山府君祭』。如果由我來舉行，肯定會更厲害，妳說對吧，混。到時候妳也來幫忙。」
主人天真地命令著她，不過像這樣的拜託，她只覺得無比欣喜。
她搖著尾巴，應了聲：「是。」
「我我、我們一起加油吧，夜光哥哥。」
這話一說出口，她訝異地眨了眨眼睛，聽見她這麼說的主人也嚇了一跳。
孩子們面面相覷時，她頭上的那對尖耳朵一抖一抖的，可愛地顫動了起來。
☆
天色漸亮。
東方的天空泛起曙光，在遠方繪出稜線。夜裡支配山林的漆黑逐漸轉淡，濃厚的霧氣也融入了陽光的照耀。地面竄出潮濕的氣味，樹木一點一點增添了色彩。
從陰轉陽。
充滿在大地、大氣與樹林間的豐沛靈氣，此時正要開始活躍起來。
拂曉的山林間──少女狂奔在一條橫越山林的山路上。
她的動作快速而且輕巧，全然無視險惡的山路，呼吸也不紊亂。她的動作優美流暢，猶如一頭野生的野獸。
除了輕快的動作，少女的外表更加深了這樣的印象。在她的頭頂，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正細微地轉換方向，另外還有一條樹葉形狀的柔軟尾巴，在她背後翻動。
普通人不可能長出這樣的狐狸耳朵與尾巴，這些特徵正證明了她是個「讓狐狸附身的人」。
「結果到了早上還……真是的，居然連這種日子也……」
相較於敏捷的步伐，少女不禁用萎靡的語氣嘟囔了起來。接著，她加快腳步，一鼓作氣爬上斜坡。那是條半埋在草木叢裡，近似獸徑的山路，然而少女也許是熟悉這條路，腳步完全不顯得猶豫，動作也很靈活。狐狸尾巴左右擺動著，她巧妙地變換身體重心，矯捷地在山路上奔馳。少女踩踏著野草，每當樹枝搖晃，濡濕枝葉的朝露便像灑落光芒似的在空中飛舞。
跑著跑著，少女總算看見了目的地的山頂。
山頂上的樹木被砍了下來，森林裡出現空地，大地與天空連成一片。少女爬上山頂，從樹蔭奔向了開闊的草原。
剛升起的耀眼朝陽，照亮了讓朝露淋濕的少女。
那是個長出了野獸耳朵與尾巴的異樣少女，另外她身上穿的是襯衫搭配長褲的男性裝扮。
即使如此──不對，也許是正因為如此──更襯托出少女的美麗。
她年約二十，留著及腰的長髮，肌膚如白瓷般光滑。容貌凜然，五官精緻，細長的雙眸裡有一對讓人留下強烈印象的靛藍色瞳孔。
她的美給人清純的印象，只是另一方面，她的肢體暗藏著妖豔的氣息，或至少已經隱隱約約萌發出這樣的傾向。深山裡，少女的模樣不像塵間的凡人──較像是仙女，或者是妖怪。
不過，她真正的身分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如果要問她究竟是什麼人，她大概會這麼回答。
我是式神。
「夜光大人！」
在開拓後成了一片草原的山頂上，那裡在四個方位豎立起四座不同顏色的鳥居，中間搭建一座石臺。年代雖然久遠，清掃得相當整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