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術的精髓是『謊言』?
這話真有您的風格,但請恕我無法認同這樣的說法。
『謊言』確實是咒術的精華,但這精華也必須有根基作為支柱。」
「那就是相信的心。
少了這根基,再精彩的『謊言』也會相形失色。」 ──飛車丸
第一章☆死亡
1
那孩子沒有名字。
人們鄙視她是不祥的化身、遭邪魔附身之人,把她隔離。自懂事以來,用不著人說她也心知肚明,自己就是這樣的存在。
無人理會,無人愛憐,只是日復一日地「活著」,毫無疑問地相信著,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都會是這樣的生活,認定這就是自己的「人生」。
但是錯了,事實並非如此。
自己的人生不輸於同時代的任何人,一樣充滿驚濤駭浪。
一切始於那個朝氣蓬勃的嗓音。不顧下人阻擋闖入軟禁她的牢房,打開厚重的門板後傳來的少年嗓音。
「妳就是我的式神嗎?原來如此,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猶如一線光芒射入深夜的漆黑中,在夜裡光芒的照耀下,她的「人生」開始有了真正的意義。
☆
──『……「北斗」的事情……瞞著你……騙了你,對不起……』
這時候需要治癒符。
春虎回過神來。我在發什麼呆?還在拖拖拉拉什麼?失血很嚴重,得立即止血。快點、馬上、現在立刻止血。
──『不過,你已經發現……了吧……』
治療符當然有帶在身上,一方面是為預防自己失控,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戒備夏目遇上的鬼,和監視宿舍的那些陰陽師,因此和其他咒符一起隨身攜帶。沒錯,咒符要多少有多少,量很足夠。
──『春虎……』
他伸手摸索腰間的咒符盒,用指尖彈開盒蓋上的扣環,同時取出咒符──但是動作不如平時流暢。顫抖的指尖不聽使喚,剎那間,憤怒與焦急充塞腦內,就連呼吸也有困難。
──『我喜歡你。』
冷靜點,不對,得快點、快點。無視不聽使喚的指尖,用整隻手掌強行打開咒符盒,胡亂地一把抓起盒裡的咒符。
──『……你要是死了,我可饒不了你……』
「急急如律令!」
原已枯竭的力量不曉得從何處湧了出來,像是為了止血般,春虎用胡亂抓在手上的咒符壓上傷口。
在使用咒術的瞬間,籠罩腦中的迷霧散去。左臂裡抱著的夏目闔上雙眼,一動也不動,制服的胸腹處溼透。懷裡的重量沉甸甸的,濡溼雙手的黏滑熱氣暴露在空氣中,急速冷卻,逐漸凝固。
只是凝視著夏目的身影,就感覺心如刀割,感受到血液凍結的惡寒。春虎強忍住衝上喉頭的嘔吐感,甩開雜念,讓注意力專注在咒術。
從壓在傷口上的咒符中「視」出治癒符,注入咒力,同時配合夏目的傷勢,精細地轉換咒符上的術式。分秒必爭。多張治癒符同步展開,以求加強效果。將靈壓提升至極限,以燒盡術式的氣勢注入咒力。
這樣還是不夠。
不消說,用咒術治療傷重至此的人這還是第一次,但不知為何,應該採取的行動和必須採取的行動接連浮現腦海。將自己的靈氣注入夏目停滯的靈氣,強行讓夏目的靈氣循環,並且將五行符連環增強的咒力流入治癒符。此外還有式符,用簡易式暫且填補身體組織缺陷的部分,做到這種程度簡直進入了外科手術的領域,可是此時春虎甚至連處理的順序也能理解。總之竭盡所能,用上各種手段,必得挽回夏目──夏目的性命。
「──虎──!」
上頭似乎能聽見某人的叫聲,思緒儘管清晰,卻無法瞭解那句話的意思。
「春虎!小心摔──」
叫聲再一次傳進耳裡的瞬間,先是趾尖,接著雙膝承受巨大的衝擊。趕緊護住夏目的身體,直到摔上堅硬的柏油路面才終於理解自己摔落地面,已經著地的事實。對了,自己一直在空中飛行──並且失控──不對,現在最要緊的是集中精神治療夏目。
讓夏目躺在地上,整個人趴在她身上似的持續施行咒術。止血、堵住傷口、修復破損的內臟。血液不夠。術式立即浮現腦海,嘴裡擅自吟誦起未曾聽聞的咒文。我會想盡辦法讓妳復原,保證讓妳身上不留下一點傷痕。
可惡,嘴裡不自覺地吐出惡言,可惡、可惡、混帳,激憤怒罵。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為什麼會出這種事,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是誰做出了這種事?
想到這裡,春虎發現在這問題前方等著自己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怖與絕望,他出於本能否定了一切。不承認出了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能發生,必須刪除,當成從來沒發生過。沒問題的,他拼命說服自己。治療非常順利,夏目受傷的身體看得出來復原狀況良好,只要再一點時間,相信她的肉體就可以完全痊癒。
可是──
他放聲嘶吼。
知識絡繹不絕地湧現,從中再挑出下一個可行的咒術,讓停止跳動的心臟跳動,讓萎縮的肺部膨脹,讓夏目復活。
「……虎。」
不能重蹈北斗那時的覆轍,如今的自己已和以往大不相同。在北斗消失後,自己以成為陰陽師為目標,跨越過許多難關,才有現在的自己。一定救得了她,怎麼能救不活自己最重要的夥伴,尊崇的主人,無可取代的青梅竹馬。
我絕對會把她救回來,所以拜託還請……
「春虎!」
有人從背後抓住自己的肩膀,春虎頓時一僵,在此同時,視線一角有東西迅速做出反應。
顏色漆黑,如同烏鴉羽翼的那個東西──
「呃!」
把手搭在自己肩上的冬兒被揮飛了出去。
揮開冬兒──試圖保護自己「主人」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自己身上的黑色外衣。如同斗篷,又像大衣,猶如以烏鴉羽毛織成的外衣──『鴉羽』。衣襬一邊改變形狀,一邊氣勢凶猛地翻騰。
遭到『鴉羽』自主性的攻擊,冬兒急忙交叉雙臂防禦。雖然被往後撞飛一大段距離,但勉強還算順利在路上著地,而這全是多虧他反應神經靈敏,否則──如果不是他幸運在鬼化的狀態下遭到攻擊,這一擊勢必會造成重傷。
如同夏目遭遇到的慘狀。
「……!」
春虎歪斜著臉,反射性地把『鴉羽』脫了下來,丟到一旁。由『鴉羽』而來的靈力立刻消失,他頓時感到精疲力盡。劇烈脈動的激情空轉,承受不住負荷的神經像是燒斷了,出現短路。
全身力氣消失,春虎癱坐在路上,虛弱地把頭轉向躺在一旁的夏目。
在他身旁的不再是夏目,躺在路上的是夏目的屍骸,身上制服沾滿了鮮血。
☆
脫下『鴉羽』後,土御門春虎癱倒在地,宛如擺脫邪靈附身。確認了這一點,阿刀冬兒總算解除警戒。
冬兒也是一樣混亂不已,但他勉強壓抑住動搖的情緒,確認當前狀況。
春虎在馬路中央著地,離煙火大會的會場有相當程度的距離,不過這附近疑似也有執行交通管制,不見車輛往來,但有幾名路過的遊客好奇地停下腳步,往這裡張望。「……再封印。」冬兒低聲吟誦咒文,自行解除鬼化。
煙火仍在持續施放,繽紛火光渲染夜空。火光綻放又接著消逝,在四周緩慢閃滅。
在冬兒後方稍遠處,可以望見大連寺鈴鹿的身影。她和冬兒──以及夏目──共同追趕遭『鴉羽』附身而失控的春虎。她一邊往地面降落,身體卻遲遲無法離開紙式神。面如死灰的稚嫩臉龐凝視著春虎──和躺在他面前的土御門夏目,一時無法動彈。
恐怕她腦中是一片空白吧,話雖如此,冬兒自己也沒資格說風涼話。近似瘋狂的破壞衝動佇足在自己背後,隨時準備趁虛而入。由於無時無刻不在應付自己體內的鬼,冬兒早學會了方法,知道如何對應這種自暴自棄的狀態。他半是放棄思考,抹殺情感,向春虎走去。
春虎一臉失魂落魄,癱坐在地上。先前的失控使得他的靈力險些枯竭,尤其自從在目黑分局與雪佛決戰以來,他在靈性方面就顯得很不穩定。今天白天他也一度失控,還是靠「獨臂的鬼」幫忙抑制。這樣不穩定的狀況下遇上『鴉羽』附身,便一口氣爆發了出來。不過和夏目在做出最後的那個決定時一樣,此時的春虎遠離了生命危險。在確認這事實後,冬兒把其他念頭甩在腦後,視線從春虎身上移開。
接著是夏目。
他悄步走近,按住脈搏,確認她是否還有呼吸。少女的身上仍可以感覺到靈氣,但冬兒學過,這在『汎式』中稱為殘留靈體,留在夏目身上的靈氣與原本熟悉的靈氣並無不同,但在那裡的已經不再是夏目。
沒有脈搏,也沒有呼吸。
夏目死了。